就奖项所代表的成就而言，朱丽叶·比诺什应该什么都不缺了。从坎城、柏林、威尼斯叁大影展，到欧洲电影奖和祖国的凯萨奖影后，甚至是奥斯卡，她全拿过了。有意思的是她并没因此就让自己的表演陷在高规格的待遇与最保险的模式裡。相反的，她不断扩展合作的触角，从侯孝贤、阿巴斯、麦可汉内特到诹访敦彦，无不是跨文化的挑战。因此我似乎也不该讶异看见她出现在贾樟柯「海上传奇」首映的观众席，而非明星趋之若鹜的红地毯。

　　《裸色告白》(Elles)是茱朱丽叶·比诺什与波兰女导演玛高扎塔·施莫夫兹卡(Malgorzata Szumowska)合作的新片。她饰演知名杂志的特约记者，不用进办公室，只需依约交稿，连汤姆福特(Tom Ford)都接受过她的专访，来头应该不小。然而她目前正在进行的一篇报导，就影片翻译来看，字数多达一万二，题目却是《女学生援交》。她在片中访问了两个背景截然不同的女孩，一个是憎恶廉价国宅与便宜家具味道的法国女生，一个是来巴黎求学却出师不利的波兰女孩，她们下海的理由各有不同，也没什么无情老鸨逼良为娼，有一点是因为走投无路(例如波兰女孩初来乍到就掉了行李、证件和钱包)，更多是自己的选择(法国女孩承认难以回头去赚微不足道的小钱，打工反而是为了掩人耳目)。然而这部电影的目的并不是作社会问题检讨，而是超越被简化的规範之上，想讨论更多的是孤单与慾求。

　　因此这两个女学生的遭遇或选择，势必要触动朱丽叶·比诺什的角色。她算是生活无虞的中产阶级，然而从一天的生活裡，我们看到她熬夜写作(虽然心思不断飞扬)，还要打理全家的早餐、催他们上班上学，甚至得负责老公晚上的宴客大计，但即使作了整桌的菜，也被警告别再谈女权话题。他和老公早已貌合神离，唿麻的大儿子全看在眼裡，年纪还小的幼子则迷恋电玩。就像她讲的，她所居住的这栋屋子裡，每个男人都上色情网站，而唯一没上的，则沈迷在杀人游戏。我也不认为导演把色情网站或游戏电玩视为洪水勐兽，而是想把它导向更复杂的心理与人际关係，进而逼视女主角自身的处境。

　　性慾无分阶级。这在她从“采访”到“想象”的变化裡，最为清楚。片中大胆铺陈的援交场面，既可以是女生们的真实遭遇，也可以是采访者∕女主角的想像揣摩。而一场自慰的独脚戏，以及影片最后向丈夫求欢未成的尴尬场面，也让她检视家中男性成员上色情网站的动机，变得更加暧昧。道德之外，慾求也平起平坐。

　　严格来讲，我不觉得玛高扎塔·施莫夫兹卡对少女援交等议题有超乎前人珠玉的层次(但她至少不简化问题)。但朱丽叶·比诺什表演的深度、复杂与诚实，则丰厚了这个角色。当她在为丈夫张罗的晚宴上突然想像周遭宾客尽是他访问中女孩们述及过的嫖客，真是讽刺极了。而影片最后，又是新的一天，全家在气派的餐桌上一起早餐，塬本窗外车水马龙，就在家人涂果酱、递麵包的动作裡，古典配乐渐强介入，看似和乐平常的气氛，反而有股不寒而慄的恐怖。

　　是家庭强大的结构挽回了前面的疏离隔阂，还是这一切美好仅是短暂脆弱的假象呢?观众势必得带着问题，离开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