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的成与败
《赤壁》上映后遭遇了与《英雄》、《无极》等量齐观的网络讨伐令我倍感惊讶,似乎网民都乐于把智慧沉溺于批判中来彰显自己的高明,而尚不习惯通过欣赏来表达独到的见解,诚然《赤壁》不是一部完美的影片,其重大的缺陷使其尚不足以成为榜样——虽然吴宇森怀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但把它与《英雄》和《无极》相提并论实在是抬举了后者。我们需要听到各种不同的声音,需要争论,但争论的最后要有一个为多数人所接受的、能引导大众正确认知的结论。
对《赤壁》的批评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三国演义》小说和电视剧给人的定型化认知,实际上电影《赤壁》已经对这种定型化认知做了相当大的屈从,这种屈从或者说是迎合即对关张等三国英雄人物脸谱化地塑造直接导致了影片最大的败笔,不过没有这种屈从,没有家喻户晓的三国故事与三国人物,就不会有《赤壁》创造纪录且可以断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难以超越的票房成绩,商业与艺术,虽不必然矛盾,但有时确是难以兼顾。《见龙卸甲》就是完全抛弃这种定型化认知的失败案例,三国的人气没有给它带来丝毫帮助。
《三国演义》确实是一部古典名著,只是它的“名著”之前是必须加上“古典”二字的,以现代小说的审美来看,这实在是一部失败的小说,人物扁平夸张,情节杂乱冗长,当然以当代的眼光去评价历史上的一部小说是不明智的,但若说现在拍一部电影还要完全造搬这样一部小说,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存在于从未在艺术创造中有过建树的看客脑中而已,我们提倡尊重、传承传统文化,这种传承绝非简单的复制供奉、借尸还魂,而是重在领悟其精神内涵,在新的时代必须以新的形式加以展现。
电视剧《三国演义》确实是一部很好的复制品——它的目的与意义仅限于此,剧中半文半白的戏剧化表演使观众自始至终都游离于故事之外[我想这也是吴宇森没有采用芦苇剧本的原因]。其实拿一部电视剧来与电影比较对电视剧是不公平的,从电影的角度来看,电视剧无一例外地节奏缓慢,镜头单调,画面粗糙,缺少音效,所衬托出来的人物魅力自然也远不及电影。
电影是一门综合的艺术,所有的艺术形式都能在电影中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剧本和美术在其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忽略《赤壁》黑帮片式的结尾严重缩小了这部影片的格局这个缺陷的话,故事大体上来说不算幼稚,增加的情节有其存在的道理,改编的情节多数更加符合逻辑,些许突兀、牵强、违背情理的地方没有必要抠得过细,这种情节上的失误与以前那些“大片”剧本上的软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赤壁》最大的成功在于叶锦添和吕乐等为它营造出了一个大气而精致的古典景象,依照吴宇森的思想,《赤壁》的美术风格以写实为基调,兼顾浪漫,色彩饱和度高而纯度低,浓烈而不造作,黑色的魏军,金红点缀,褚红的吴军,白色为衬,梨黄的蜀军,灰色相间,各种色彩都有深浅不一的层次丰富着视觉,靛蓝、蓝黑、青灰、青绿、墨绿、灰白、深灰、银灰、土黄、褐麻……在众多色调统一的色彩映衬下,曹操的红披风,旌旗上的红丝带、诸葛亮衣襟上红镶边,周瑜的红头巾,每每成为画面中最鲜亮的地方。
色彩的纯度越低,给人的感觉越稳重,越深沉,越真实,纯度越高,就越轻浮、越天真、越虚幻,外行人评价《英雄》是一流的画面,殊不知那种高纯度色彩对影片效果的伤害与其剧本不相上下,《无极》的色彩处理更不待言,虽然同样是叶锦添任美术指导,但追求写实的叶锦添是一流的叶锦添,追求奢华的叶锦添是二流的叶锦添,追求魔幻的叶锦添是三流的叶锦添。
纵然吴宇森的影片都有着浪漫的英雄主义色彩,他同时也是香港导演中最追求真实感的一个,与即使是拍科幻片也将以假乱真作为第一追求的好莱坞不同,众多的香港导演们给镜头打上超现实的花花绿绿的滤镜,来回摇摆于恶搞与耍酷之间自我陶醉,因此,只有吴宇森,正是吴宇森,而不是徐克、王家卫、王晶、杜琪峰,最容易找到与好莱坞的契合点。
《赤壁》从布景到道具都富有质感、充满细节,由于大力营造的许昌宫与吴宫没有给予充分的特写,片中最能体现叶锦添功夫的一组镜头是《赤壁上》中曹操登上楼船俯看船队的画面:镜头追随曹操拾阶而上,景框左边缘出现金属龙头雕饰,配乐响起,曹操转身向后,镜头向右横摇至船中兵士,兵士齐呼“胜利”,镜头向后拉远,切换到水面,水声震耳,镜头纵移至船头,特写船头兽脸和两条雕龙,高对比度的光线充分表现了金属的质感和精湛的工艺,精美而霸气,曹操转身向前,手扶船头吟诵“九合诸候,一匡天下”,镜头猛地拉远,音乐澎湃而出,望不到头的船队在山水长卷中莫名其妙地忽隐忽现——这里的剪辑有些问题,本该是先细细巡视楼船船身后远眺船队,次序弄反了,船队的电脑特效也做得有失水准,远不如片尾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