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心一些的朋友会发现,最近关于毛泽东的讨论,大多集中在价值判断上,以“我愿意”、“我喜欢”或“我不愿意”、“我不喜欢”作为主要标准,依据的材料也主要是传记文学。我本人对这些资料将信将疑,因此所做出的取舍也往往取决于自己更愿意接受哪方面。正如历史是每个人心中的历史一样,每个人都有他心目中的毛泽东。
对毛泽东的不同评价也许更能标识一个人所处的阶层。老一辈人中,知识分子往往会做负面评价,因为知识阶层尤其是高知,在六七十年代所受的委屈最大。而工农阶层往往会缅怀那个时代,因为他们有另一种不同的体验。
而年轻一代由于剖除了利益纠葛,他们对于毛泽东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认同或否定。
像我们这一代人,出生于七十年代,对于那个“血雨腥风”的时代,仅存的记忆只有几个画面:看斗地主、看小学生帮生产队拾棉花、看《红灯记》电影。这是关于农村生活的记忆,不代表全体。城市的孩子心中可能有另一种符号组合。就我个人的回忆,童年生活还挺温馨的。因此我无法认同那时的整个社会真像某些书上所写的那么可怕。
但我也不能因此否认别人的说法,毕竟不同的生活经历锻造出不同的心态,认识是基于实践的。
正是由于以上的这些理由,我不准备武断地说出“好”或“坏”的判词,而是想换个角度。
有几个话题想和大家一起分享。
第一,现代的人很少真正愿意回到“毛时代”,尽管有人对那个时代的某种精神能够认同。首先,从消费的角度看,消费者的选择权被剥夺了,7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还依稀能够回忆起那个时代特有的“老蓝布”和“绿军装”。那是一个供给不足的年代。
其次,职业没有选择权。通行的服从分配的模式,一直影响到九十年代初。对于这一点,争议颇多,见仁见智当然因人而异。最著名的反对者自然是王小波,他从“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身上,发现了一种拒绝被设计的反叛精神。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种分配方式却极大限度地保障了每个人的最低生活底线,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种不足无法完全归罪于毛泽东。
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经济学家舍耶克就针对社会主义难以解决的几个经济问题写出了“社会主义的计算”的文章,分析出计划经济很难按照市价的准则进行分配,市价的分配结果也许高效率,但必然导致不公平,这是与社会主义的理想不相容的,要公平就必然要选择计划分配。消费者和职业的选择权被剥夺,只是追求公平的难以回避的结果。与个人意愿无关。
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世界著名的经济学家们何尝不为“效率”与“公平”的选择大伤脑筋呢,最终也只能无奈地说:经济学家对此无能为力,只有靠投票箱来决定了。
第二,为何选择集权而不是民主。
一直为世人所诟病的,恐怕就是毛泽东的集大权于一身而终身不退了。有人甚至会天真地想,如果新中国建国之初能像美国一样,建立一个真正民主的中国,那将会避免多少不必要的悲剧发生!
孙中山进行过这种尝试,但失败了。民主需要有一个基础:民间力量的博弈平衡。中国缺乏这种平衡,过去是,现在也是,所不同的是,现在离这种平衡越来越近。缺乏平衡力量的民主基础,只能造就强势群体的民主。
就美国而言,在工会力量崛起之前,谁能够说它不是资本家的民主呢?
民主是现实力量对比的理性选择。
另一个话题。假如不是节外生枝,毛泽东真的退居二线,他的结局会怎样?他是否从暂时的退居中看到了完全退出的阴影?在没有完善的退出机制的情况下,有谁能做到全身而退呢?
第三,就是那我们都不愿提及的十年。现在有人从思想史的角度深挖根源,说是和鲁迅的“无治主义”(无政府主义)同出一源,毛泽东早年所受的这种思想影响,终于在晚年倔强地开花结果。是否如此,不敢断言。但总算有人从道德政治之外进行拓展研究,毕竟是一种进步。
如果再进一步,从中华的文明史去找源头,是否可以说,这一次文化浩劫是对中华文化自身的一种有意识的叛逆,或者说,它是中西文化对撞产生的某种不和谐。抑或是,它是一局玲珑棋,非自杀无以自救?令我们不解的是,毛泽东为什么把它看作终其一生的第二件大事,仅仅是出于政治的谋略吗?
至今没有学者能给我们令人信服的答案。这种超越政治之上的思想的问题不解决,对毛泽东的争议就会无休无止。
至于纯从价值观的角度去争论,实在没有太多的必要:喜欢吃白菜的去吃白菜,不喜欢吃白菜的可以吃萝卜呀,完全是个人的选择。
无论如何,毛泽东对于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影响是不可回避的,也许时间越久,就越能显示出他的力量,不管是从经验的角度,还是从发人思索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