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您好啊,您有一封挂号信,稍后会安排邮差叔叔给您送上来。”这是物业打来的电话,忙不迭“唔该唔该”之余,王璐瑶还在努力从接一个电话的刺激里平复下来。这年头,十天半月不接一个电话,接到的十有八九是骗子或者广告推销。习惯于有事儿都会微信留言,久而久之,见到手机有电话进来变成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虽然工作的时候一言不合就要夺命连环call别人九条街,换作自己是被call对象时感觉一点都不好了。香港这个地方有点意思,偶尔会收到一封挂号信,要求本人持身份证去取。可是拿到信之前又完全不知道这封信是关于什么,只能靠自己不懈脑补。王璐瑶本来就是一个杞人,总在忧天,这下可好,妄想的大门被打开可就不容易关上了。究竟是谁寄来的?究竟是关于什么?再想下去,是恐吓信是威胁信是辞退信是法院传票什么的情节都跑出来了。毕竟念大学那会儿,连去店里买一根鸭脖这样的事情也需要男朋友代劳,因为她总觉得只要一根的话,店员会摆出一张臭脸然后举起她的切菜刀向她飞过来。这次也不例外。打收到这个电话起,她的心上好像就吊起了一把斧子,心神不宁,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眼睛一眨不眨就要盯着看它什么时候掉下来。时间也仿佛故意和她作对,在这个炎热的午后越走越慢,如同下一秒就会静止。等了十分钟就有如等了一小时那么漫长。面对未知事件时,整个人在不确定性的浸泡下变得神神叨叨、惴惴不安。坐拥这样的心态,连王璐瑶自己都解释不了这些年是怎么在职场生存下来的。
刚换了新工作的她惯例还处于蜜月期,看单位里的什么都新鲜不已,直叹有意思。从单位大门通向自己工位的路上有一排玻璃房, 满墙都是公式、模型和数字,以为自己是在看《美丽心灵》。在里面工作的是 quantitative researchers,男女比例5:1。直线老板告诉她,这里的人基本都是MIT本硕博。他们决定了公司用什么战略,投资哪些领域,他们的电脑显示屏上总是模拟呈现着常人看不懂的曲线,密密麻麻。曾亲眼见过一位同事苦坐在地上面对着一堵写满公式的墙皱紧了眉头,还时不时将双手插进头发里抓啊抓,等待着灵感的敲门。还有一次路过,正赶上其中一位同事向他老板汇报。老板指着他写在墙上的公式问“你在这里为什么放6次方,不是5次方?”嚯,连问题都听不懂。感觉这些房间里的人虽然说着普通话,写着希腊字母、阿拉伯数字,但和王璐瑶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和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还不如和隔壁小黑屋里的印度交易员们多。但是想想自己的工资也是建立在他们的判断基础上,不免吃人嘴软,总是心怀敬重。每次路过时心里都会默念几句“加油哦!我的工资和年终奖就看你们的了。”
这一排的第一间玻璃房是空着的,偶尔有其他地区的同事过来出差时才会被征用。有时候下午三四点时路过,发现坐在隔壁的印度papa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铺上印式地毯做起了祷告。在忙碌不已的交易时间进行和神明与内心的对话,实在是令人敬佩。王璐瑶端着咖啡飞步回到座位上,继续纠结起自己小数点后三位的破碎(breaks)。等着系统响应输入指令的间隙,感慨着这日子过得是多么粗糙不堪,沉迷破碎,日渐消瘦。入职第三周时,美国的大老板们来视察工作,王璐瑶作为笑脸娃娃陪吃陪喝一周。心虚地出入各种人均800-1000的餐厅酒吧,推杯换盏之间听着身边的人热烈地讨论芝加哥哪条街上的薯条汉堡最美味,墨尔本哪个小镇上的哪家咖啡铺有着最沁人心脾的咖啡,就餐的这家餐厅有哪一款最地道淳厚的红葡萄酒。保持微笑默默点头,这是她所能够做的极限,心里早就翻起了一百二十白眼。周末和父母视频时学起这一段,王妈妈兴奋异常的喊:“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喝的是不是拉菲?”“额,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夜夜喝酒到半夜,然后第二天挣扎着7点半到公司上班,那一周,过得不知有多折磨。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一夜之间老了10岁。再反观老板们,时差、酒精根本对他们无作用力。凌晨1点吃完pizza还要点一杯double expresso,怎么说呢,大概是用来漱漱口。在酒吧阴暗的灯光里,伴着摇曳媚舞了一晚上的姑娘们,老板手拿红酒杯,一副成功自主新女性的姿态问王璐瑶:“怎么样,觉得还适应么?我以后会经常带你来,这才是做我们这行最幸福的时刻。”这个,幸福就真心谈不上,以见见世面为名那么一两次也就够够的了。总觉得还是坐在街边大排档,大汗淋漓吃着穷人乐时更舒坦、自在、有底气。
最近因为爱听《圆桌派》喜欢上了陈晓卿。特地翻出了他的《至味在人间》品读起来,不时就笑得前仰后合,那些和美食搭界的小幽默呀,实在是太让人过瘾了,而且他的态度观点和自嘲里透着那么的接地气。作为同样穷养长大的孩子,王璐瑶还是天生更贴近经济实惠的人生观。看了几页书就觉得自己仿佛也是大厨附身了,居然要挑战煮起自己从未尝试过的海鲜。鸡飞蛋打之余,周末以手上被烫出一个小水泡告终。捧着滴流圆的肚子,想了想自己之前还浮夸兮兮地预约了一个下午两点到三点热瑜伽。绝望地望着窗外白花花的骄阳,想就这么睡去可比一会儿热融化舒坦太多了。果真,冲动是魔鬼。
Exercise? Never Heard Of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