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翻看百度解读:“外部独角戏:演员对不在现场的人或者对观众说话。内心独角戏:演员似乎在对自己说话。自省而且把内心动机说给观众听。”
独自站在聚光灯下,不去惧怕周围的黑
首先想到的,是他,贾宏声。
贾宏声是谁?
《昨天》里反反复复地问,也有过形形色色的答案。但有一个声音逐渐明晰:他只是一个人,普通的人。
这是贾宏声梦中那条龙给出的答案。电影很长很长的时间,就只是贾宏声一个人在说,对着世上的某个试图理解他的人说。他诡谲的梦,在他的独白里,仿佛那才是现实。
那年他30岁了,浑身散发着忧郁和迷狂的矛盾气质
《昨天》给了这样一个舞台,使贾宏声能够打破往常谜一样的沉默,以此拒绝一切他人的解读。剧中每个角色也一样,都被赋予了发声的权力。
贾宏声就站在舞台中央,直接旁白自己令人困惑的精神世界。我们以为那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绝望,可当真的用心看属于他的独角戏时,他的绝望、不安和悲伤竟成为了我们每个人的。
坠楼前一夜他还在问,他从没停止过追问
最绝望的独白:
“我又一次梦见了那条龙,他盘在屋顶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问我你是谁?我说我是贾宏声,他说贾宏声又是谁?我说贾宏声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是个演员,热爱摇滚乐,爱列侬和罗伯特普兰特,曾经想成为个名伟大的演员,也想组建一支伟大的乐队。他说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人,你爱吃面条,鸡蛋,爱穿时髦的衣服,可以哭也可以笑,受不了的时候还可以求人。我问他我为什么在这呢?他说这是对你的惩罚,因为你身上恶的东西太多了,必须把这些恶的东西清理出去,你才能彻底干净。我问他我干净了吗?他没有回答,两只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我,然后就飞走了,你就是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
一条龙盘踞成云的样子,用他的眼睛盯着他
一个人,往自己身上贴那么多标签,还是无法与他人区别开来。一个追求极致艺术世界的人,终于还是得到了最残酷的现实:nothingbutnobody。世上很多人会坦然接受平庸和琐屑,可对有些人而言,平庸等于死。
死,抑郁的人每一秒都可能想要去死。他也曾演过一部独角戏《极度寒冷》,关于艺术家用四种形式的葬礼体验死亡。这像他,一个现实生活都是独角戏的人。
最不安的独白:
“贾宏声,你30岁了”。
他张开双臂感受风的自由,但他的灵魂从未自由过
30岁的他大红大紫过,扇过父亲耳光,曾以为自己是列侬的儿子,花着妹妹辛苦挣的钱;他的房门贴着的是《出租车司机》的海报,德尼罗像鬼魂一样游离在午夜街头。这像极了他颓废的灵魂;
他经常躺在草地上凝望最蓝的天空念列侬的诗《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他的灵魂也许最欠缺的就是顺其自然;他放开双手任自行车滑下陡坡,身后是光晕浮动的黄昏。他的灵魂实现了野马的桀骜不驯,没有一个人能拖住那缰绳。
无论怎样,30岁的他想过不能这样下去。你呢,有过片刻年华虚度的不安吗?
最悲伤的独白:
“贾宏声,坚持住”。
他扶着墙,听自己的声音像烟圈回转
他朝着日坛的那堵红墙用尽全力地喊。一个人必须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要活下去,那时的他可能比一根芦苇还脆弱。
他终究还是没有坚持住。那是他最后一次用令人不解的方式让世人发问:“贾宏声是谁?”
贾宏声是谁,是一个与周迅联系在一起的男人。他们相遇是在《苏州河》,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他。皮肤粗糙,瘦骨嶙峋,说不出到底哪里帅,但就是有种渗入骨髓的冷酷让你着迷。当时我就想,会是哪种女子能化开他空洞的眼神?结果是她,周迅,这个有着精灵般变幻气息的女子。他被她吸引,这可以理解。
她看着你,就好像在这个世上她只会这样看你
电影中他忽然低下头为她系鞋带,一个冷酷的男人愿意如此,该是很宠爱她了。但他终究不是找寻爱情找到死的马达,他不是其他任何人,他就是那个找寻生命的意义找到了死的贾宏声。他死后,这位曾经离他很近的女孩悲伤地说:“希望他可以去他想去的地方。”她还是懂他的。贾宏声想去的地方,这个世界没有。
第二次在银幕上见他就是《昨天》,《昨天》里没有提周迅,也没有提《苏州河》。
电影,摇滚和爱情都没有拯救他
他不愿意演戏,觉得那是骗人的。可他接演了《昨天》,因为这部电影对他而言就是过去的自己,真真实实的,他要回想起曾经的他。回想原本是为了告别昨天,导演张扬说在回想的过程中,贾宏声似乎更认同了昨天的自己了。
《昨天》是这个真实世界无意识排演的一部独角戏,关乎的是“怎么活”。没有什么真的威胁他。世界消失,只有他一个人死磕,与之斗争的也只有他自己,完完全全一个人,这样的独角戏才够彻底,够绝望。
他的斗争是隐秘的,暗涌的。只有自己知道。
很多独角戏是关于“活下去”的故事,类似海明威创作的“老人与海”。看上去只是一个人,却还隐藏着一个角色——恶劣的外部环境。
正是在自然的壮美与恐怖之间,在顽强斗争与宁静相对之间,叙事最终形成了一股张弛力,让观者沉湎其中的波澜壮阔与跌宕起伏。所以,故事设置或是荒岛余生,像汤姆·汉克斯;或是海潮博斗,像罗伯特·雷德福,或地球以外,像桑德拉·布洛克……
他们的斗争是可见的,激烈的。
他和Travis一样,混乱,漂泊,厌弃
最初听说《昨天》带着自传色彩,类似舞台剧,几乎所有演员都饰演自己。我的第一反应并不看好。很少有人真的有勇气把自己的血肉撕开,展示给世人。贾宏声居然做到了,这个骄傲的自卑的人,完全袒露给你看,你不喜欢,他无所谓。他本就没有意愿讨好任何人。
他让我们看见一个孩子气、做什么都容易过的人。让这样的人认同自己,太难了。他的灵魂每时每刻都在受到鞭挞,而拿着鞭子的人就是他自己。这就是独角戏,像考夫曼的《傀儡人生》说的,如果完全做自己,世界将没有别人,看见的全是自己的脸,在扮演各种角色。
《昨天》是贾宏声的追忆,也是他最爱的列侬的歌
《昨天》的结尾:他又听起曾经的音乐,开头是新生儿的啼哭。他为母亲重播了一遍,灯光渐暗直至熄灭。
很多人觉得这种结尾过于光亮,给人以错误的希望。结果贾宏声还是在几年后跳楼死了。其实这个结尾只是说生活还在继续,但并不一定会变好。他重新对着列侬的海报发呆,凄厉的背景音乐忽地扬起,影片仿佛也在透漏一种隐约的不安:昨天的影子还跟着他,他骨子里追求的某种东西不会断。
最终,一个孤傲的精神贵族还是去了。至少在那个地方他不再是一个人,有他的精神之父列侬,有寇特柯本,艾米·怀尔豪斯,有很多很多纯粹的人……贾宏声,你还是那样孤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