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白岩悬崖下有一片丛林,丛林里长满毛竹,藤萝,灌木和一些低矮的喜阴植物,大白岩的岩石缝里常年渗出水流,滋润着这片丛林,丛林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葱葱的。在这低矮的喜阴植物丛中,有一种不知名的植物,它的躯杆呈节状,中空,半米高,有嫩笋,嫩笋顶端有新叶,呈嫩黄色。这种植物在大山中分布极少,只在大白岩下的阴坡地生长。大山里有一种珍惜动物——野山羊,野山羊最爱吃这种珍品的嫩笋。所以有嫩笋生长的地方,也有野山羊的身影。野山羊在山林中很少见,以前在村里只是传说。后来有人在夜间听见一种奇怪的叫声,闷闷地,一声声的,短促而粗壮,像从地底发出的,传过几片山林。咋一听还感觉不到,只有当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越听声音越清晰,越听越渗人。起初老人们觉得,这声音是一种不祥的预兆。第一次知道那叫声是野山羊发出的人,是村里的狗毛。狗毛是一个猎人,早年老婆得了疯病,整天在山包上对着天空唱歌,疯疯癫癫如神仙。她不给狗毛做饭吃,也不给狗毛洗衣服。狗毛对那个家渐渐失去了信心。狗毛白天干农活,到了傍晚,天一擦黑,狗毛就带着猎枪,一个人钻进了深山树林。无疑深山老林里有什么新奇动物也是狗毛第一个知道,然后告诉大家的。那次狗毛是这样说的,发现野山羊的那天晚上,到了后半夜,狗毛在上河一片树林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猎物,在回来的路上。当他穿过大白崖下丛林的时候,刚好又听到了那沉闷地声音,狗毛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心里也渗得慌。但当那怪声一下下传到狗毛的耳朵里时,狗毛的好奇心又一次一次地被勾起。狗毛从腰间取出烧酒瓶子,猛地喝了几口,然后在地上撒了一泡尿,又取下猎枪闻了下枪管,还有火药的味道。每次狗毛打死野物时,就用鲜血擦拭枪口,意在用野物的血气避邪。狗毛再次抚摸了一遍枪管,心里已经完全镇定了。即使是妖魔鬼怪,也还要看我这杆枪。我狗毛背着这杆枪,哪片坟地没有去过,那新鬼,老鬼都得看我的脸色。如果遇到是凶猛野兽,那正好可以补上一枪。狗毛前前后后思索了一遍。寻着那声音走去,丛林里的灌木长得密密匝匝地,还有藤蔓缠绕,行走时常有藤蔓拌脚,狗毛撩开藤蔓,一步一步接近声音的源头。一直走到大白岩壁下,大白岩高十丈,光溜溜的像一匹白布,岩壁下是一片低矮的草丛,借着蓝色的月光,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像是一只山羊。但那发出的叫声,却和山羊差得太远。狗毛想看清楚那东西的模样,于是扭亮了手电筒,一道白光刷的照过去。一个头,背披着金色短毛的家伙,望着电筒光发怵。那家伙头上的尖角向前拱了拱,像是在挑战。狗毛继续向前逼近想看个清楚,那家伙忽然警觉了,扭转身子奔到岩壁下。几个纵身,蹦上石壁,往悬崖上去了。那家伙从奔到岩壁到消失就在那一瞬间,仿佛就一个金黄的影子在崖壁上晃动了几下,就消失了。狗毛根本没有看清那家伙上崖壁时的任何细节过程,只能通过那崖壁上被踏落下来的石块判断,那家伙蹬地时后腿应该特别有力。狗毛仔细在草丛中寻找那家伙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发现那一片草丛中一种植物的嫩笋被那家伙啃吃了大半,都是半腰啃断的,剩下的半截的顶端留出新鲜的汁液。狗毛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地上,发现还有粪便,一粒一粒的,豌豆粒大,像豆歧。
狗毛对老人们描述那次奇遇时,老人们露出惊讶的神色,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最后吐出了一个名字——野山羊,才松了一口气。老人们回忆起了解放前的事,那时候山林里还有老虎,野山羊也很多,但解放后,就渐渐地绝迹了,后来连名字也忘记了。这次经狗毛的描述,才让老人们在回忆中挣扎了半天,慢慢把野山羊的样子理清了。在我们村里,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发现,一个传奇的新闻,它听起来令人振奋。而最新发现这个新闻的人是狗毛,狗毛成了村里的名人,人们开始对狗毛感兴趣了。狗毛每天下午太阳落山那会儿,就坐在二苗子河上那人字路坡的梯子上,他手里抱着那把猎枪,腰间拴着一袋铁沙籽,磨得沙沙响。狗毛一边小心地把纸片上的黑火药倒进枪膛上的小孔里。一边聊着他打猎物的那些事情,以前狗毛不聊,狗毛聊也没有人爱听。现在狗毛聊,大家爱听,狗毛在田间地头讲,人们放下锄头,听狗毛讲。狗毛说在二苗子河上打野鸭,那件事情我是记得的,那时我在家里,只听到轰地一声响,但并不知道后来的结果。经狗毛讲,那时半空中刚好有两只野鸭飞过,他随意举起枪,只瞄了一下就开了,枪响后掉下来的是两只野鸭,两只野鸭是对穿。人们听完后沉默不语,证明人们是相信狗毛的本领的。狗毛又讲在二岩坡遇鬼的事,二岩坡刚埋了一所新坟,狗毛晚上11点走过坟边后。老感觉后面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跟着他,隔了几丈远,他停下来影子也停下来,他走影子也走。狗毛心知不妙,对着影子亮出了猎枪,清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影子立刻就散了。狗毛是猎野物命的,民间传说,有两种人多行夜路,是不怕邪的,那就是猎人和屠夫。
狗毛在石梯子上坐到天黑,就独自一人朝黑森森的树林走去。狗毛多次去大白崖下查看野山羊的踪迹,有时干脆猫在丛林间坐等,一等就几个小时,有几次他都看到野山羊再次出现,还是那孤单单的一只,它发出的沉闷地叫声有些悲伤,短促的声音让人感觉心里憋慌,想流泪。野山羊在浅草丛中吃完草,就腾着蹄子欢快地往岩壁下跑去,狗毛发现野山羊摆腿时,偶尔露出肚皮下雪片白的绒毛,是那么的美妙,让人兴奋。狗毛后来没有再对人提起过再次见到野山羊的事情。然而,每次从那大白岩下过时,都会去看一下野山羊。
狗毛每次打完猎,就从二苗子河桥头处上坡,从山脚爬到山顶。午夜12点钟后,第一次听到狗毛在桥头边的上坡处干咳半声,然后就一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直等声音到达山顶,仿佛是那个咳嗽声在摸黑爬坡一样。住到山这边的人判断着咳嗽声在山间的位置,就知道,狗毛打猎回去,已经爬到山坡上哪个位置了。狗毛咳嗽没有人回应,只有那夜猫子,有时候会喔喔的应一两声。狗毛实在觉得孤独时,就用强光对着山这边院子照射,希望有人能隔河应个声。
人们最后一次听到狗毛在山坡上咳嗽,是在野山羊被射死之前的一个晚上。自那以后,狗毛再也没有扣动过扳机。只是时常拿出猎枪来,用铁沙子把枪身擦得乌黑发亮。人们说,好好的一个猎人废了。
不知道山里有野山羊的消息是怎么被传出去的,突然有一天,外面来了好几个猎人,都扛着猎枪,他们在山林围捕,还真打死了好几只野山羊,野山羊乌黑的血迹把人字坡路上的石梯子浸湿了。自那以后人们再也没有听到那沉默而短促的叫声,野山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