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树
王 政
经过春的孕育,夏的成长,秋的收获,树,在冬天脱尽了繁华。我喜欢春天的树绿意盈盈,夏日的树枝叶绵绵,秋天里满枝桠硕果累累,但是,我更欣赏冬天的树,裸露着枝条,坦然地面对自己,展示着真实的自我。
最能体现这种冬天里树的风采的,当数柿树。在故乡的荒山野地,柿树到处都是,不避山川,不择地势,随意而居。在我的印象里,所有的柿树都是一副苍桑的模样,好像几十年、几百年前就生长在那里,而且一经生长,就是那般模样,枝干皴裂,皮肤粗糙,仿佛从来没有年轻过,娇嫩过。而枝条呢?从皴裂的主干上生发开来,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铆着劲儿向空中发散,却不是轻快流畅地伸展,而是伸展一截打个结,好像要积攒更多的力量,更加使劲地伸展、发散,不断地向上、向前。冬天的乡野辽阔而旷远,面对一棵枝干粗壮,枝条繁密庞大的柿树,我常常不忍离去,不是为它失去夏天里浓荫如盖的绿色而惋惜,不是想起了它秋日里挂满枝头的灯笼般的果实,更不是沉湎于它深秋时节朝霞般火红的柿叶呈现的美景,我就是看不够它那些洋洋洒洒,姿意、率性,而又不弃不舍地向上向前伸展的枝条,它们像一条条功力深厚的墨迹,在冬日晴朗的蓝色天幕上,勾勒出一幅自然天成、意韵无穷的书法作品,给人一种力量,昭示一种精神。
柳树,自古以来以婀娜柔媚、风情万种的仪态,不知赢得多少文人墨客的赞誉。然而,一个晴暖的冬天,我在一座水库长满柳树的堤岸上闲走,无意中发现了柳树的秘密,准确地说,我看到了真实的柳树。斑驳粗糙的主干和树杈歪歪扭扭,盘根错节地拥挤着,还有些枝干也许被风摧折或人为损坏,残败的断茬似乎在固执地诉说它的不幸。春日里颔首低垂、丝丝如缕的仪态没有了,所有的细枝一如缺少滋润的毛发,枯燥、散乱地向上旁逸着、伸展着。也许是见惯了它们“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柳丝绦”的秀美,看多了它们岸边扶风、摇曳多姿的情态,我不禁心生惊异,甚至有些震撼:真实的柳树竟然是这般模样,美丽的背后竟然如此不堪!但是,没有这近乎丑陋的枝干的支撑,没有这笨拙的枝杈面对风雨摧折的坚毅,哪里会有春风似剪裁细叶的佳话?
冬天,树都脱去了繁华的外衣,回归了真实的自我,它们可能象柿树那样,给人一种力量和精神的壮美,也可能如柳树那样,让人感到单调、无趣,缺乏生机,甚至让人看到了它们美好的背后丑陋的一面。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回归真实,展现自我,都需要一种勇气,更是一种智慧。
有句名言,“ 大英雄能本色,真名士自风流”。然而,芸芸众生中,大英雄和真名士便是百十年能出几个?更多的都是凡夫俗子,都在这纷繁的社会里穿着各种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行装,充当着各种各样的角色,有几人能像冬天的树这般真实、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