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并不是触及到非写不可的时刻,请允许我在这些废话的旋窝中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引出话题,又在一次次别出心裁地勾勒出莫名其妙的想法中结束于此。在这个世界里,能表达出来的东西和不能表达出来的东西一样重要,或者一样不重要。表达是一种说出来的肤浅,是彰显自我时所付出的代价。沉默是一种无语的厚重,它抵过了所有的轻浮。
我记不得自己出生时接生婆长的什么样子,也记不得有哪些面孔抱过我,看我出生的小脸蛋,分享一个胎儿分娩成一个婴儿的喜悦。或者这些都没有,只是简单地请接生婆吃了一顿饭,也许还给了一点报酬(几个鸡蛋)。当然我也不记得出生那天,天空是不是很晴朗,阳光是不是很温暖,整个世界是不是安静下来听麻雀在窗前的柳树上为我至欢迎词。但不管怎样,我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在以无比美妙的方式迎接我到来的喜悦。
我没能记住出生的时辰。如果我是在傍晚出生,白天与黑夜这两种强烈而又鲜明的色调,一定会在黄昏时刻交汇,碰撞,融合。激情澎湃的暖色光横扫大地,大块大块的火烧云像一面凯旋归来的旗帜在地平线上高高飘扬。无声而又嘹亮。把夜幕下的村庄染成了鲜红色,仿佛像是白天与黑夜共同的节日。
如果我是在清晨出生,我家菜园的矮瓜开的大黄花里一定有像眼睛一样清澈的一汪水,把我放入了它的想像之中。
当我记事的时候,似乎家是贫穷的源泉。父亲为琐事无休止地争吵,厮打,合情但不合理的发泄让世上最温暖的地方潜藏着灾难性的伤害。我的童年装满了本能的快乐,也装满了苦涩、晦暗与恐惧。我在这两条平行线里长大,最终变成我离开家时的两道雪亮的铁轨,陪我有走天涯。
尽管我的童年充满了悲剧性,但我并不悲观。只要你有所向往和期待,这些大自然的思想会像风一样迎面扑来。
当我看到流水从静止的世界解放出来,当我看到逃学的天空在头顶上网状的树枝上面那么令人渴望,当我看到流星在宁静的夜空瞬间呼啸而过,毫不迟疑地飞往他想象中的世界,那种神奇的治愈与获得,比你重复地告诉别人”家庭和学校是如何让强迫你按照他们可笑的标准长大”这种口头禅是的控诉更重要。
我去空旷的地方采野菜,去山谷里想怎么跳跃就怎么跳跃,想怎么攀登就怎么攀登。在河水流淌的地方看微波荡漾,在水面平静的地方看岸边的树影幸福地倒映在水中,像妈妈跨着竹篮在水中清洗着的蔬菜,那水灵灵的绿苍翠了一条河。如果你喜欢,可以把各种颜色和形状的河卵石打成一串串童年的水漂,看浪花有秩序地激荡又沉落,那声音仿佛一下子获得了自由,好像我想要的东西都有了。
我会在层林尽染的季节站在树叶的对面看树叶飘落。一片片真实而有型的物质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它选择了最美的颜色,归于泥土,归于安静。它像一首悲苍的圣歌,跨越了乡愁,跨越了伤感,为自己赢得了悲剧性的美感。
我长大的那天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在一次哭泣中,也许是在山坡上一觉醒来,也许是在火车上想事情的时候。感觉自己总算走完了所有的属于我的快乐、孤单、焦虑与不安。我想象着自己重重地关上门,从犹豫不定地走向下一个茫然。同时我能感觉到青春透明的呼吸里夹杂着微妙、复杂、尖锐的不可言喻的叹息声,最后被苍茫的空气稀释。长大对我来说也只是意味着旧的失望通往新的失望,新的孤独掩盖旧的孤独。无处安置的存在感在仍然在无休止地逃亡中流失殆尽,但我感觉已经逃到了世界的尽头,或者无路可逃。
我学会用孤独和自闭保护自己。所以我的青春期是那么不值一提,甚至我都没有和它翻过脸。我的孤独平滑柔软,而且有很强的私密性。我的叛逆也没有把我从那个有着坚硬外壳的私密空间里解放出来。
长期忍受孤独的人对孤独都有自己的解释。孤独没有颜色,或者也许是浅灰色,没有形状,没有气味。它是一种感觉,是一个人内心自我独处而且不希望有人问津的姿态,是离群索居时必然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留给自己不想填写的空白日记。孤独的根源都是悲剧性的。它潜藏在伤害情节里,孤独的童年通往孤独。尽管这只是人生中一段小小的插曲 ,不会成为避免打磨你意志的借口。
小时候,玻璃窗外有什么就看什么。淡蓝色的天空,繁茂的树木,小山村的轮廓,以及那些远到已经和我没有关系的远方,都是我视觉的万花筒。我最喜欢看玻璃上沾满小水珠,在透进屋内的灯光中晶莹地闪烁着。那雨滴过于微小,不会沿着玻璃往下流淌,所以仍然看清外面村庄的轮廓,路灯照着雨中的街道、树木和昏黄的天空。道路上空荡荡的。偶而有车辆向远处行驶的声音,但不会太久,这里比刚才更寂静,只有小雨稀沥沥的声音陪着我童年的夜晚。
童年的天空不适合做我的主题。也不适合做我的序曲。永恒的东西藏得太深,没有人能说得清楚那个世界。偶而会从那上面引出一些话题。于是,一种苍茫之上的幻想就在清晨或者午后的蓝色系里展开。但我们终究无法与具体的事物摆脱干系。我们得做别的事去了,经常这样想,也就不再提起。它仿佛是一个不需要费力就能忘记的地方,也是一个没必要刻意想起的地方。无论有没有人提醒,它都在那里。它是空气的浮雕,是我们心情的冲浪板,如果你觉得它值得昄依也可以。它不必寻找,也不需要寻找。它就是它,蓝色通往蓝色。
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孤独中那些令人愉快的东西解放了我。它的另一些阴影也许无可避免地干扰了我成长的秩序。一个人的童年,你回不回忆,它都在那里。这不是寻找乡愁就能弥补我们离开时造成对它们呼唤的回答。任何生活的棱角或者平面都有能力打磨我们小小的意志。从那以后,我渐渐地倾向于起决定性的东西——命运。厌倦了不合常理的顺从与接受,厌倦了那些不值钱的随遇而安。只是有一天我真的疲惫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悄悄地返航。
这是关于童年我能说出的一切。但这些不足以回答我造成的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