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候鸟北迁的季节,每年这个季节都有许多燕子飞到这个小村庄,寻找理想的屋檐筑巢,在这里繁衍后代,待到秋天就举家南归。
关于童年的记忆,能记下的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后续的,听父母说的,凭着葛彤的想象来回忆的。葛彤只知道,自己小时候身体很差,三天两头的老生病,母亲带着自己四处求医。那时计划生育管得比较紧,不允许多生,所以葛彤就成了独生子,成了父母唯一的指望。
关于祖辈的事更多的是听奶奶说的,葛彤的奶奶是童养媳,八岁时就到了葛彤家。小时候和奶奶在一起时,常听她说起过去的往事,那时葛彤当做故事听,现在葛彤把它当做故事说给别人听。
山太大,人太稀,零星的有些村落,有时走十里八村都没人烟。葛彤一族就在一个小山坳里,大约八九十年以前,这里也是没有人居住的,那时社会太乱,军阀混战,葛彤的太爷本来住在一个现在看来条件很好的地方,但在那时并不好,因为那里人多,没有足够的土地,而且经常有军队经过抓壮丁。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被抓去当壮丁,又不会饿死,所以,太爷就带领全家挺进人烟稀少的大山,在这里开荒耕种,繁衍生息,延续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家族了。
太爷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葛彤的爷爷排行老三。葛彤的爷爷是在搬到这个地方第二年出生的,现在也就只剩下葛彤的爷爷还健在了,他见证了这里的一切变化。
来到这里之后就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开辟荒山,几年后就有了很多的土地,日子也渐渐的厚实了起来。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过多久,共产党要实行土地改革,打倒地主,太爷被定为地主,把他抓起来接受批斗,土地也被分给了别人,爷爷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不分给别人,被其他村民打得头破血流,绑在村口的柿子树上,饿了两天。
很快革命就取得了胜利,1949年10月1日,这一天正是农历八月初十,从广播上听到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高呼: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全村的人敲锣打鼓,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
第二年,爷爷和奶奶就结婚了,因为奶奶是童养媳,所以一切形式都很简单。因为儿子多,结婚之后,就要分家,另立门户,所以爷爷奶奶也不例外的被分了出来。仅有一间房,几亩地和仅能维持几个月的粮食,下种之后就没多少了,那时爷爷还是一个浪荡子弟,好吃懒做,更别说过日子了,奶奶一边在地里劳作,一边到山上采些野菜野果维持一家的生存,后来有了葛彤的父亲他们五个孩子,地里的庄稼收成并不好,生活就更加困难,大人们要种地没时间管孩子,孩子们大的带小的。58年国家实行土地改革,收土地为国有,实行公社制,集体耕作,吃大锅饭。据说那时也不好过,但葛彤没经历过,所以也就无法理解那是的苦难。
葛彤出生时公社集体制已经解体了,因为公社集体制只延续了不到三十年。从葛彤记事起,葛彤一族十几户人家就住在这个三面环山的山坳里,唯有对面空旷一些,不过看到的远处还是山,对面的那座山叫做南羊山,小时候听奶奶说山里有很多宝物,还有个聚宝盆,只有一个人遇见过一次,听说如果把粮食放在聚宝盆里,就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葛彤急忙问:“那后来呢?那人把聚宝盆搬回自己家了吗?”奶奶说:“傻孩子,这种宝物是有灵性的,有缘人遇见一次就不错了,岂是一般人能随便得到的!”。葛彤也很想去山里看看自己能遇见什么宝物,如果自己遇见绝不会错过机会,一定要搬回自己的家里,但听说山里有很多野兽,连老鼠都害怕的葛彤只能把这种疯狂的想法藏在心里。但葛彤相信那山里一定有玄机,山上有一处黄龙洞,一处黑龙洞,每逢干旱或下雨时,两处洞里就会分别冒出白雾直冲天空,这个葛彤经常见,比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还要准,葛彤就想山里是不是真的住着神仙。冬天时,一季北风吹过秦岭山脉,山下还在下着霏霏细雨,山上就开始飘雪了,直到第二年清明左右还能隐约看见一些积雪。
村子背依山寨,这个寨子叫太平寨,三面悬崖,四周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围墙,这本是古代的烽火台,后来一度成为土匪盘踞的地方,土匪被剿后,这里就成了放牛的孩子们的娱乐场所,围墙也多处坍塌,站在山寨上可以俯视山下所有的村子,这里也曾留下了葛彤许多的童年记忆。
村子里有一个小学,只有两间瓦房,十几个学生,葛彤从家里到学校有四五里路,由于山上人口不集中,还有上学要走十几里路的孩子。学校没有操场,只有一根水泥旗杆,每周星期一都要升国旗。学校周围有一块地,给这里唯一的老师耕种,当然,所有的下种与收割都是同学们完成的。这个学校只有一到四年级,五年级时,葛彤就得去离家二十里的镇上小学寄宿,那时葛彤才十来岁,背着自己的干粮去学校还很吃力,也还很恋家,所以对葛彤来说周末放学回家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啊!那时一块钱可以买十壶水,也是一周的零花钱。
有一天,葛彤一族被告知他们居住的地方是滑坡地带,要这里的人搬迁,只是因为搬迁的地址没有确定,所以搬迁的事一拖再拖,更重要的原因是人们不愿离开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人们不相信这个居住了上百年的地方是滑坡地带,后来才知道,原来在这一百年以来,人们过度的放牧,过度的砍伐和开垦,破坏了这里的生态,一下雨山上泥石流常发,甚至威胁到这里的村庄,这也是这几年人们有目共睹的。为了保护环境,防止水土流失,国家实行退耕还林,鼓励人们在地里种树种草,现在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也不愿种地,因为人们觉得种地越来越不划算了,所以就索性把地全部退耕,至少还能得到一些补助,可人们依然都没有搬走。
渐渐地葛彤这一辈人都长大了,个个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可就是没有一个娶到老婆的,最大的堂哥,定了一门婚事,都四年了,结果还是没成。后来人们总结了经验,姑娘都嫌他们住的地方条件太差,不通公路,视线不够宽广,这时人们才意识到搬迁已经迫在眉睫。至于说搬到哪里最好,最后都一致认为还是当年老祖宗住的地方好,那里靠近河边,交通方便,但现在那里已经是别人的地盘了,要搬回去得掏钱买房基,5万买一个房基,没有土地,对于都是农村人来说5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又没有土地,即使贷款把房盖了,那以后吃啥啊!即使有这些困难,但还是有人义无返顾的贷款买了地基盖了房子搬走了,然后再回来种地,有的干脆举家外出打工,只过年回家住两天。
那时葛彤还在上高中,别人家都准备在别处买地基,盖房,准备搬迁。父亲只对葛彤说:“不要羡慕别人家搬走了,你要好好上学,咱的钱要留着给你上大学用,咱现在不搬”。父亲虽这样说,但葛彤知道父亲事事都很好强,现在却落在了别人的后面。心里隐隐感觉是自己对不起父母,是自己拖了父母的后腿,葛彤越愧疚就越努力读书。
正如父亲所愿,葛彤考上了大学,成为族里和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族里的人全都搬走了,只有葛彤家还住在这里,大伯也搬走了,要把爷爷奶奶都接走,可是两老人坚决不跟大儿子走,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八九十年了,不想老了的时候还挪窝,死在异地,所以爷爷奶奶就留下来了,由葛彤家照顾。
四年很快就过去了,葛彤就要毕业了,这四年里,父母虽然没有贷款,但把从地里搜罗来的每一分钱,都寄给了葛彤,葛彤也时常自己找些兼职,挣些生活费。这些年葛彤看惯了城市里的繁华,再也不想回到那个落后的连公路都不通的小山村,过年回家时,父亲和葛彤说起搬迁的事,葛彤说:“我想没必要搬了,我现在是不可能回来住的,我要留在大城市,等我买了房,我就接你们过去住……”话还没说完,父亲扭头就走了。葛彤本以为这样说父亲听了会很高兴,可父亲的反应却出乎葛彤的意料。后来母亲说:“我和你父亲都是农民,我们都离不开土地,如果不是这里条件实在太差,别人都搬走了,我们是不愿搬走的,即使要搬我们还是离不开这个地方。你父亲知道你不会回来住,但他是个很好强的人,他只想搬到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地方,不要和别人差的太远,以后你们逢年过节回家时也方便些。”
这个夏天似乎特别的漫长,热的人几乎都透不过气来。三年了,葛彤在这个城市里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原来是自己太低估了现实。秋天了,葛彤接到父亲的电话,随着新一季的搬迁热潮,父亲决定也要搬迁了,房基和材料都已准备好了。在房屋奠基的那天,葛彤请了几天假回家了,搬迁的人很多,这个本是很荒凉的河滩已经盖满了房子,那个已居住了上百年的山上老家已很荒凉,梁间燕巢还在,可燕子早已南归。
就在村里人忙于盖新房,忙于搬迁时,一种谣言在村子里传开,所有搬走的人都将在不久的将来又要搬回以前的地方。不知道是自然灾害,还是新农村化建设的新趋势,人们不了解,虽然引起一阵议论,有人犹豫了,但大多数人还是都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