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铸钱，绿柳缫丝的咸阳湖畔，夕阳的余晖在湖镜中恣意变幻彩裳的同时不经意间为桥头的祖孙俩镀上了一层金辉，孩儿稚嫩的小手，圆滚滚的身子瞬间定格在托起一轮红日的画面里。眨眼间，远处眉黛青山渐隐，近处岸边灯带次第亮起的华彩里一圈圈变幻的彩光羞退了湖镜的云裳。孩子的黑眸又追逐乘凉人的宠物狗去了，奶奶紧随的嗔怪里盛满掩饰不住的欣喜。

“哎，别人花几千元去天安门才留个影，你却放着京城里的好房子不住，把个孙儿屈在这小地方？要不想沾皇城的光，天津也不错嘛！离儿子近，多方便啊？”

“家是什么？家本来就是避雨的庵。只是人们过分热衷于改变，打破里家的宁静，让家越来越无味，只剩下光鲜和便利。”

我这老邻居丝毫不为所动。她告诉我尽管俩儿子研究生毕业均留居京津繁华之地，工作也不错，清华本硕连读的小儿子境况尤好，但农村退休教师的她还是热土难离，儿子们在咸阳安的家是老少折衷的结果。不想勉强来到咸阳，却不由自主的恋上了这座城，一天不踏这咸阳桥就心有不安。相比京津，孩子们上班时的塞车，乘地铁六七小时路途的瞌睡，想想都闹心。住咸阳莫说热土故人，湖边的水光天色，万亩荷园，条条浓荫蔽日的通衢，周边的示范农业采摘园，······无不让她惊喜不已。门边就是孙孙上学的秦汉中学，那可是清华附中与咸阳联办的公立学校，西工大附中启迪中学就在小区里面。有事时，在咸阳国际机场坐飞机直达北京也就一个多小时，比儿子在自己的城里上班还省时！

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这还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她还偷偷告诉我，她那都不去，就恋这座城的家乡味。还要我选一个较娴静的时候，就躲在桥上或者在桥下某处，欣赏各色各样璀璨的灯光像曼妙的女子在潋滟的湖光里轻歌曼舞，或站在遮天蔽日的林荫道上静听万亩荷池鸥荷私语，细细体味一次高楼夹持的新都市田园生活的妙处。嗅嗅那燥燥的，甜甜的味儿，久了，纯纯的浓香扑面而来，像苹果，沾满泥土香。像祖母的爱，沉沉的，提不动。

嗯，我懂了！她恋上了故都咸阳的村味。

想起杜甫的咸阳桥。“车辚轔，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牵衣顿足拦道哭，上干云霄”。想起湖区改造前，浑浊的渭水时而滚滚汹涌，时而浅浅细细的散发恶臭。朝雾弥蒙日暮风雪里，赤脚跣足的散发舟子一脸木然的渡着肩扛手提的各色人等，困守生活的艰难。

如今，渭水被水泥长龙牢牢的缚住，堤内一边是清澈见底的人工湖，一边是河道，不同造型的三座桥梁以景观的姿态雄跨渭水之上。一号桥是精巧的梁式桥，二号三号桥是造型各异的悬索桥，二号桥尤其雄奇壮阔。长安八景之一的“古渡夕照”，船橹的吱呀声，项羽的刀兵霸气，高祖惯为无米之炊的痞气都在无尽岁月的蹉跎中迎来了新世纪的曙光。无论“去来人迹晓雾中”的商旅，无论贪恋“上下天光明镜里”的悠人，那份安闲惬意是任何朝代所不可比拟的。在尽享和平建设成就的今天，唐时的咸阳桥只能作为诗句珍藏于千年典籍中了。古长安八景之一的“古渡夕照”也只好在诗人的诗行，旅人的乡愁里再现了。

相较于大都市灰沉的天空，熙攘的人流，对三线小城的抗拒寡水少绿的北方人总会在一瞥之间即刻土崩瓦解。如果吴侬软语的南方人站在咸阳桥上欣赏红蓼滩头，青木岸上，执竿烟水，行在米芾《寒江独钓图》中的逸人，亦或自己在秋水芦花，惊鸿飞逝里入画，春观长安丽人赏花，夏沐绿荷凉风，还会不会再捂着嘴巴，一脸鄙夷地“阿拉上海人，从不想与外地有染”呢？阿拉会不会也恋上这去了霉潮的都市村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