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北遇到苏南

发布时间:2022-11-21 23:16:50


   他此刻只想写封信给苏南,告诉她,从她穿着天蓝色校服欢天喜地、旁若无人地捡拾地上爆米花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如果能一辈子拥有这样一位质朴无华却又晶莹澄澈的朋友,于他,将是一种纵是百万千万元也难以买到的幸福。

  

  友谊从爆米花开始

  

  苏北第一次碰见苏南,是在学校东门的小吃街。她穿着干净的天蓝色校服,背着带子长长的帆布背包,在拥来挤去的人群里,欣喜地将视线攒成坚定的一束,投向一小袋一小袋还冒着热气的爆米花。那是苏北小时候吃过的爆米花,在“轰”的一声炸响里,常有流着鼻涕的小孩呼啦一下子围上去,抢拾爆米花。这样的场面,苏北在七岁与乡村彻底告别后,便再也没有经历过。偶尔在一些角落里碰见,也是冷冷地看一眼,便远远地走开了。

  可是这一次,他却被这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子吸引住了。她睁大着眼睛,睫毛闪啊闪的,焦急地等着她定做的爆米花出炉。随着“轰”的一声响,女孩子欢呼着挤上去,把散落在外的爆米花一粒粒捡回去。苏北不由自主地,也过去帮忙,全然不顾弄脏了新买的价值不菲的手套。

  捡完了,女孩郑重地把两枚五角的硬币放在爆爆米花的老头儿手里,又多拿了一个袋子,倒出一半,朝苏北一扬:“送你的。”苏北没有拒绝,微笑着接过来。他觉得在这样纯净、开朗的女孩子面前,任何客套都是多余的。

  “我叫苏南,高一(6)班的,你呢?”女孩子很幸福地嚼着酥脆香甜的爆米花,微笑着问道。

  苏北一下子有点晕眩,许久才回答:“我是高一(16)班的,我,我叫苏北。”

  如苏北想象的,苏南很女侠气地伸出右手来,握了握他戴着手套的左手,说:“早知道你是我的顶头上‘室’,我早就跟你南北合作了。”

  苏北第一次,笑得直不起腰来。

  

  苏北和苏南的“差距”

  

  苏北就读的中学,是省里最好的学校。所以便会有许多高干子弟或富翁之后,跨过父母用金钱筑成的后门走进来。也有家庭贫寒的学生,靠着骄人的成绩,考进了这所学校。苏北属于前者,而苏南,则是后者。

  苏北班里的学生,大多都是同他一样的高价生。所以一切活动,都会顺理成章地跟钱扯上关系。老师讲课不好的,会毫不留情地将之赶下讲台去,还振振有词:“既然我们是花钱将你们请来的,服务不好,上帝当然有权将其赶下去。”苏北讨厌他们那种渗进骨子里的高傲与自大,似乎只要有钱,他们甚至可以雇人把地球撬起来。所以当他们游手好闲地在课间站在走廊里,对过往学生的衣饰穿着,用金钱般锐利刻薄的视线一一度量时,他从来都是远远地走到阳台上去,戴上耳机,用清透的音乐阻挡他们高声的喧哗,填充自己迷茫困惑的心。

  那天他刚在阳台上站定,便听见苏南在楼下的阳台上细声叫他的名字。她的手里,还晃着一本书。那是他前几日借给苏南看的安妮宝贝的《清醒纪》。他知道,苏南是要上来还书给他。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冲她慌慌地摆了摆手。苏南没明白他的手势,只一会儿工夫,便站在教室门口喊他了。苏北没来得及摘下耳机,直到门口那群空虚的男生附和着苏南一声接一声地喊起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要闯祸了。

  果然苏南在那些男生颇为壮观的叫喊声里,脸早已羞红。有尖酸的男生竟指着苏南的天蓝色校服,展开了评论:“瞧,人家这才叫时尚,都加入悭衫族行列了。”苏北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哧地刺向苏南,可是疼的,却是他自己。在一片暧昧的起哄声中,苏北把苏南带到楼下,长吁一口气说:“苏南,以后有事你在阳台上挥挥手,我下去好吗?这些男生,实在是……” 苏南侧歪着头,在阳光下微微眯起双眼,嘴角依然是一抹纯美的笑容:“为什么?”苏北本想说“这样会伤了你的自尊”之类的话,可是看着苏南明亮的眸子和一尘不染的微笑,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拿别的话题岔开了。

  

  不卑不亢的苏南

  

  苏北每天放了学,都会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苏南。尽管他们其实只有不到200米的路可以一起走,可苏北已是心满意足,他觉得一天里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才是快乐知足的。他可以尽情地和苏南谈谈自己老带口头语的语文老师,谈谈上体育课的时候自己抢球抢了个嘴啃泥,或者,只是就一个数学题与苏南争得不可开交……苏北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七岁以前的快乐时光。不管外公外婆怎样的训斥,依然会将刚穿上的新衣弄得惨不忍睹。

  每每路走到了尽头,苏北往北,苏南往南,苏北都有种想要邀苏南去家玩的冲动。可是看看不远处那些门窗紧闭的居民楼,还是忍住了。直到有一次,苏南半开玩笑地冲他说:“苏北,你真是又封建又小气的boy,竟然从不邀小女子登门拜访。”苏北愣了片刻,随即不由分说地将苏南拉上单车,载她回了家。

  家里照例是只有妈妈和保姆两个人。苏北习惯性地叫了声“妈”,便领苏南去自己的书房。苏南却站在门口大大方方地喊了声“阿姨”。苏北见妈妈拿一种打量乡下人的不屑眼神瞟了瞟苏南,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苏南的白色球鞋上,便知道妈妈是暗示苏南换上干净的拖鞋再进房间。他便故意将解了一半的鞋带重新系上,拉起苏南就进了书房。没想到妈妈没敲门就进来了,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遥遥地问苏南话,像是怕弄脏了她上万元的貂皮大衣。

  苏南的表现却是出乎苏北的意料。他本以为她会尴尬窘迫,甚至想逃。没想到她竟是那样一脸愉悦地一一回答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家庭成员、学习成绩,最后在说起父母的职业时,亦是不卑不亢的一句:“在批发市场卖菜。”苏北听见妈妈淡漠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在苏南走后,她才开口告诫苏北:这样的女孩子,倒是聪明,可惜出身太过卑微,朋友做不得,倒是可以让她帮你补补英语,或许有利于你去英国留学。

  苏北的心一硬,冷冰冰地甩给她一句:“除了钱,你还有什么?你觉得钱可以买来一切,那怎么连爸爸的心都买不回?”他知道妈妈必定拿“还不是为了你出国留学,将来可以有出息”一句来堵他的嘴,却听见背后有低低的抽泣声。苏北横下心,转身进了卧室。他突然觉得,相比于苏南,自己和妈妈才是真正的贫穷,穷得除了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御寒。

  苏南的家,苏北始终没有去过。尽管苏南很热情地邀他去玩,可他像怕什么似的,一次次地找理由逃脱了。苏南是个没有心计和城府的女孩子,面对苏北编得并不圆满的理由,她从来都是略带失望地皱皱眉头,便呵呵笑着拍苏北一掌,放手让他走掉了。

  

  怕看见那份平淡幸福的苏北

  

  苏南开始给苏北补英语,经常去找他。渐渐地,班里开始传苏北喜欢上一个灰姑娘的谣言。苏北是不怕这些无聊的传言的,可是想想可爱的苏南,他还是试探性地问她,再补英语,去他家行吗?有求必应的苏南又是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苏北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苏南开始每周固定给他补三次课的。妈妈也似乎不再那么冷淡苏南,有时还会在补课时送水果过来,或是和她说一会儿话,尽管聊的都是苏北的英语进展情况。可妈妈态度的转变,苏北除了点点的疑惑,更多的是欣慰与开心。

  那天放学,苏北碰见了苏南的爸爸,是个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的叔叔。让苏北觉得像那些传达室的、修车的师傅们一样,有种可以随心所欲地与他们聊天的亲切和自由。他刚卖完菜回来,一脸风尘仆仆的倦容。苏南细心地把爸爸脸上的汗与尘土用手绢擦掉,又执意让爸爸坐在三轮车上,自己载他回家。

  苏北看着这样一对融洽无隔阂的父女,突然有一种欲望,想去真实地触摸一下一种已是久远模糊的叫“幸福”的东西。

  苏南家住的平房,是早已被划入“拆迁”行列的,却依然被苏南温柔和善的母亲收拾得洁净整齐。小小的茶几上,还养了一瓶郁郁葱葱的蒜苗。不是为吃,只是单纯地为了欣赏它的一汪新绿。

  苏北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执意不吃饭便走。他们一家把他簇拥着送到路口才留步,一路上苏南的母亲絮絮叨叨地让苏南多帮帮苏北的英语。苏北有些诧异,他们怎么会知道苏南在帮他补课。但随即便觉得自己多心了,一句这么真诚的关心,应该感恩才对。

  

  无价的友谊和幸福

  

  回到家有些晚了,妈妈等他吃完了饭,说:“快考试了,怎么苏南给你补课的次数反而少了?”苏北听了有些气愤:“她帮我补课,已经让我很感动了。怎么多与少,你也要苛求?又不是你花钱雇来的!”

  “当然是花了钱的!否则你以为谁会这么尽心尽力地白给你补?我给她爸爸送了几千块呢。”苏北的脑子轰地一声,像是一面坚固的城墙倒塌了,看得见城墙背后花花绿绿的冲他嬉笑的钞票。

  苏北冲进卧室,“砰”地关了门,将书包拼命摔到对面的墙上去。书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掉落出来。一张张百元大钞,也随之纷纷扬扬地撒得遍地都是。苏北呆呆地看着它们彩蝶一样寂寂无声地在他面前飞舞,旋转,而后落在他的周围。许久许久,他才猛然想起,从苏南家出来的时候,苏南的爸爸急切地去帮他拿书包,又背着苏南,用力按了按书包,才转身交给他……

  这位可亲又可敬的父亲,他用沉默这种最原始也最完美的方式,维护的,不仅是女儿与苏北的友情和自尊,也是他自己心底一个美好的希望,希望女儿过一种像吃爆米花一样的、简单而又美好的生活。

  客厅里,传出妈妈在电话里与爸爸争吵的声音。苏北知道过不了多久,爸爸就会答应拿钱送他去英国留学。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彻底摆脱妈妈的纠缠,获得他想要的平静和解脱。

  这是大人间的事,苏北不想插手,他也无力插手。他此刻只想写封信给苏南,告诉她,从她穿着天蓝色校服欢天喜地、旁若无人地捡拾地上爆米花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如果能一辈子拥有这样一位质朴无华却又晶莹澄澈的朋友,于他,将是一种纵是百万千万元也难以买到的幸福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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