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轻,自古如此,此乃天下文人清高之特质使然,非陋习也。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学流派众多,又兼个人喜好不同,即使文到极致,大家都能看出好来,也未必人人喜欢。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吃素的和尚你逼他吃肉,即便他修行再高,也会跟你翻脸,但是他绝不会不让你吃肉,更不会阻止你养猪。说得浅白一点,就像周杰伦的流行唱法与阎维文的美声唱法,本无可比性,只有雅俗之别,没有高低之分。上策求同存异、兼收并举;实在看不上,也可你唱你的、我唱我的,互不干扰,此乃文人相轻的两大境界。若定要比出个高低:相互攻讦、口诛笔伐、甚至拳脚相加,则不是“文人相轻”,而是“文人相残”了。
杜甫与李白分别代表诗坛的两座高峰,现实与豪放邂逅,虽格格不入,却能惺惺相惜、彼此欣赏。未见有任何史料记载:两人为捍卫尊严、相互斗法。杜甫喊李白“老大”,只不过李白比其痴长十一岁而已,与诗坛地位全无关系。“相轻”还能彼此“相亲”,做到这等份上,才算是极致。
而今人却偏偏要把李杜分出高下,其中动静最大的恐怕就要算郭沫若了。本人深信以郭老之浪漫情怀,自然更偏爱狂放无羁之李白,主席不喜欢杜甫之哭哭啼啼,那也是性情使然,两人皆属于“诗仙”一派,在“扬李抑杜”的问题上达成共识,本无可厚非。他人也可另起炉灶、“抑李扬杜”,两者交锋,对李杜文章之流传推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善加处理,亦可为文人相轻增添一段佳话,虽不能到达“相亲”的第一境界,却能超越彼此“漠然”的第二境界。
郭老穷经皓首,写就的一部《李白与杜甫》颇受诟病的原因,其实不在于观点如何,而在于为谁而作。如果专著写在主席点评前,抑或点评者非主席,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争论。但是联想起郭老此前写的那些“文革诗文”、“马屁经典”,就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质疑他的人品和创作态度了,以郭老之聪明,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是真的“文人相轻”,还是“文人自轻”,这确实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
本人在学校工作,所学专业为数学,平时只敢自称知识分子,从不敢以文人自居。几年前到南京进修,与几位语文老师同处一室。本以为可以看一场文人相轻的好戏,不料,几位文人好像事先商量好的,皆把矛头指向我。卧榻之上,几人闲聊,皆为文学常识或文人掌故。幸亏我少时读书还算庞杂,上下五千年、东西南北中,胡吹乱侃是我的专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终才以秦淮八艳把几位熟读圣贤之书的儒生拿下。此为笑谈,可也算是一个准文人相轻的经典战例了。从中我也悟出一个道理:文人相轻是文人固有的一种习性,口角之争,无伤大雅,却能平添几份情趣。但文人切不可自轻,自轻者必被人看轻,而其中所需,除了要有广博的知识外,更需要有不盲从、不妥协、不趋炎的独立的人格。
刚工作时,有一天,我与几位同行在饭馆小聚,谈兴正浓,校长率几位装潢工人来此就餐。几位同行与校长寒暄之后,忙不迭地收拾起桌椅,招呼工人坐下,我在旁手足无措。如今,再遇此等状况,我定会泰然自若,交谈没有问题、热情不在话下、也会招呼服务员收拾桌椅,但仍然不会自己动手。单身汉时,有一天,放学后到学校活动室与同事玩台球,说好谁输谁摆盘,副校长输了,令其摆盘,欣然为之,一旁同行皆笑,不知为何?一直以为:游戏有游戏之规则,娱乐当有娱乐之精神,抢着摆盘,校长也会感到无趣。这两件事,在别人眼里,可能都为小事,不值一提;在我看来,却是兹事体大,做人做事切不可妄自菲薄、看轻自己。
文人的自轻,有人认为是缩起拳头、积聚力量;有人更形象:这是举重之前的降体重。真要告诉这些人:你缩起的不是你的拳头,而是你的胸膛;你降的不是你的重量,而是你的高度——人格的高度。
文人相轻,这是文人对于自身操守、学识修养的一种坚守,也是文人不甘人后的一种自我激励;而文人自轻,一味谄媚于权贵、摇尾乞怜,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自贱,不能不说是这些文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