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沿续了史蒂夫•麦昆在《饥饿》中建立的内化的个人视角,同时视野从一个中心主角扩展到现代人类关系的困境。两部电影分别将身体在性欲和食欲的维度上推向了极端,而毫无疑问,《耻辱》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性主题的电影之一,与约翰•施莱辛格(JohnSchlesinger)的《午夜牛郎》(MidnightCowboy,1969)相呼应,并为拉斯•冯•特里尔(LarsVonTrier)筹备中的《女性瘾者》(TheNymphomaniac)设立了一个有待超越的新高。
全片第一个镜头就为全片定下了冷静、庄严的基调:在格伦•古尔德(GlenGould)演奏的巴赫《哥德堡变奏曲》(TheGoldbergVariations)的咏叹调中,镜头从天花板俯视着床上的男主角布兰登,而布兰登的目光也虚弱地注视着镜头;他的裆部刚好被被子盖住,露出左腿,同时左手无力地垂到床沿下,准备下床。
接着在布兰登大量露骨的性场面和情欲的表情之中,导演却没有急于揭示人物的心理动因这一谜底,而是始终保持着观众的间离。每一个性场景都给观众增加了一个问号:这个成功人士为什么这样生活?事实上光凭影片前半部分一系列长度并不完整的性场面的蒙太奇,可能无法断定“布兰登就是性无能患者”这个观众所要确知的全片第一个重要信息。影评这样的设置一方面应该是为了积蓄能量,为后来与女同事的床上失事作铺垫,但另一方面也减弱了为性无能患者这一特定人群画像的效果,使得影片的指涉更加深远——在麦奎因看来,布兰登可以是我们每一个人。
纽约这座“24小时开放的物质过剩的城市”(麦昆),正是这个欲望故事完美的背景板。尤其是当茜茜和布兰登的经理在布兰登的公寓里上床,搞得布兰登只好出门跑步发泄能量时,镜头沿着布兰登跑动的方向平移,展现了这个他性欲的场域。
尽管片中有众多女性角色,但除了茜茜以外,其他都只是男主角的欲望客体。这部电影首先是一部试图定义男性的电影。那么这个男人之耻到底是什么?是办公室电脑被同事翻出了一个“性资料馆”之耻,是被妹妹茜茜撞见他自慰和视频性爱之耻,还是与光彩照人的女同事的关系因为床第疲软而毁于一旦之耻?
或许能从他对欲望的终极幻想中找到答案:布兰登在河边的空地上仰望着临水的高楼上毫无遮掩的落地窗背后一对男女炫耀式的性交场面。而最后,他自己终于也招妓来了这么一回。然而王尔德的“克服欲望的最好办法就是向它屈服”终究被证明只是一句俏皮话。片尾倾盆的雨中,越做越悲的布兰登跪倒在原先仰望别人做爱的空地上痛哭。
其实基耶斯洛夫斯基(Kieślowski)在《白色》(Blanc,1994)就作过一个类似的关于男性焦虑的经典表达:被女友(茱丽•德乐菲饰)抛弃的男主角到前女友住处楼下的电话亭打电话给前女友,前女友说你来的正是时候,然后把话筒放在一边,让他听她和其他男人做爱的声音。男主角仰头看着昔日爱巢的窗上一对欢愉的人影,痛不欲生。
影片最后,布兰登木然地坐在阴冷的地铁上,回味曾经沉溺的各种性活动。于是全片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主要影调在一个蒙太奇段落里交替出现:特写镜头中的性场面的火热暖调,和地铁、办公室等压抑性欲的公共场所中他阴冷、孤寂的脸。场景中那个跟随他进入同性恋酒吧的长镜头,令人想起加斯帕•诺伊(GasparNoé)的《不可撤消》(Irréversible,2002)开头,梵桑•卡赛勒(VincentCassel)饰演的主角进入地狱般的同性恋俱乐部的段落。而当布兰登在影片开头的地铁上以迈克尔•道格拉斯式直勾勾的眼神勾引未遂的女人这回主动向他抛媚眼时,可影片却在他疲倦的眼神中戛然而止。于是继《3月15日》(TheIdysofMarch)片末瑞安•高斯林(RyanGoslin)直视摄影机的镜头之后,本届威尼斯的竞赛片中再次出现了伯格曼式(《假面》)的长时间对镜头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