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报纸上才登出瑞典电影大帅伯格曼去世的消息,今天的报上,又印着安东尼奥尼与世长辞的讣告,第一感觉,就是自己是否看错了。但是,白纸黑字的报道印证了这不是自己的眼睛失误。用贾樟柯的话来讲: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其实,告别与迎接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的,没有任何一个时代的性质,只侧重其中的一种,要不然,这世界也就不会有新陈代谢了。所以毛泽东讲:死亡是辩证法的胜利,值得庆贺。
安东尼奥尼离去,留下了丰富的精神遗产。但其中有一笔,可能是特别留给中国人的。这就是安东尼奥尼在中国的“文革”期间拍的一部名为《中国》的纪录片。对于这部电影,当时的中国媒体给予了最严厉的痛斥,认为这部电影是丑化了中国。
今天我们来看安东尼奥尼这部《中国》,会心平气和得多,但影片中的影像仍然使我们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丑陋:天安门广场上百无聊赖等待留影的姑娘与战士、胡同里像猿人般行走的老太太、大卡车上车载斗量的男人与女人……,我们无法否认这不是中国人,因为从服装的外表与容貌上看,这些人的确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人。但是,这样的中国人,我们又会感到缺少了什么。
我想,这就是镜头的疏离效果导致了银幕上的物象仅仅被猎奇地抽取出来,脱离特定的现实环境与时代背景,必然会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悖离。看似诚实的摄影机,其实在主观意图的作用下,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主观化倾向。在《华氏9?11》这部纪录片里,布什在电影镜头的剪辑下,当9、11发生时,他还悠哉闲哉地与孩子们作秀。如果这一镜头接在另一个语境下,可以表现人物的亲民风范,但放在9、11的特定背景下,便形成了与环境强烈的对立与冲突。
在《中国》中,我们仅仅看到了一个外国导演充满新鲜的对中国现实的猎奇式的观望,但却没有融入他对种观望的情感润色。比如,在这部纪录片中,我们看到的中国人都穿着皱皱巴巴的黄军衣,给人一种单调乏味的视觉印象,而这一幅同样的情景,在中国导演姜文的镜头里,却能带来特别的美感。《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第一场戏是男主人公为父亲出征送行,在机场的一组镜头里,那旷野上飘过来的微风吹动着绿色军装的裤管,在仰角镜头里,带着一种生命的流动感与活力。可见,同样的一组场景,在不同导演的处理下,便有了不同的意味与风韵。像前一度时期广受欢迎的电视剧《亮剑》,里面八路军穿的衣服在做旧处理上花了相当的功夫,但却予人以特别苍劲的美感。而日军的衣服虽然豪华笔挺,却带给人视觉上的反感。可见,真正赋予画面美感的是人物本身的性格魅力,是创作者施予人物的情感含量。
我们不应苛求安东尼奥尼在中国的走马观花之行就能接触到中国人真正的灵魂,感受到普通中国人在贫困中的喜怒哀乐,但给予我们的启迪就是,一部艺术作品只有跳出外在的表像触及到人物的灵魂深处,才可能发掘出真正的美感。
由安东尼奥尼拍的《中国》想到一些中国导演拍摄的影片,基本也是对人物采取漠然的窥视的倾向,自命忠实地记录下人物的生存境况,但人物在镜头里都是麻木不仁的表情,所以我们说,安东尼奥尼不仅在中国有众多的衣钵继承者,而且还克隆着同种趣味的知音者,这可能就是安东尼奥尼意外地施予中国电影的一笔遗产。现在老爷子离开了我们,但他的这种遗产还会影响着我们对电影的认识,影响着我们对于中国现实的观感。当我们沿着安东尼奥尼的视线观看中国的时候,我们会因为自己的镜头取向而获得国际电影节思维定势的认同,其实,与其说这些中国导演发现了中国,倒不如说这些导演印证了安东尼奥尼们心目中的中国。
安东尼奥尼离去了,但中国电影表现中国的努力还没有结束。我们相信,中国导演有能力表现出一个活生生的鲜活的中国,而不是因循着大师们的傲慢,承袭着大师们的偏见,继续让一帮表情麻木、面目可憎的中国人去冲“奥”、冲“威(尼斯)”、冲“戛(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