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的不仅是流放的灵魂,还有精神的枯竭;落寞的不仅是黑夜的眼睛,还有黎明的泪滴。
为文化殉节,为文化的没落献出生命,这是王国维先生慷慨奔赴的无望的文化困境。其情可悲,其文人的气节令人肃然起敬。究其原因,这与其说是王国维先生的悲剧,不如说是当时中国社会动荡,文人的灵魂被绞杀的悲剧。1927年,略懂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时值国民党独裁专政、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中国文人此时亦是风声鹤唳,政治的黑暗和血腥,前途无望的愁云,文人孱弱血性的贲张——独立思想和批判精神,突破不了历史的烟云。余英时老师认为,以1905年科举制度的废除为标志,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经历了从传的“士”到现代的“知识分子”的转换,这同时也是中国知识分子边缘化的过程。余英时老师为,“伴随着知识分子的边缘化,是文化自身在20世纪中国社会中的边缘化。”
而今步入21世纪,同样伴随着高亢的理想主义的幻灭,中国文人、中国文化不能说是没落,只是由理想主义走向了现实,就像湖南卫视红极一时的栏目“让理想照进现实”,只是中国文人的理想在哪里?知识分子的理想在哪里?甚嚣尘上的娱乐快餐,网络文化的便捷消遣,文化早已丧失它的深沉。或许大众不需要独立思想,也需要批判精神,他们更需心灵的鸡汤,娱乐的、便捷的、容易消化的心灵鸡汤,用不着营养,用不着智慧和哲理,用不着醇厚清香,只要能入口就行,只要能抚慰空虚,填补文化缺失的郁郁寡欢。因此我不由得感叹:今日之中国文化气势恢宏,万千气象,岂止是“百家争鸣”?简直是千军万马“踏破铁鞋入梦来”。如若不信,打开一些大型网站,言情的、玄幻的、穿越的占据了半壁江山,不对,大有一统文艺河山之势。不管你有没有文化,不管你写作功底,只要你够贱,够媚俗,够不遗余力、移花接木,够天马行空、胡说八道,“英雄”不问出处,你也可做个“文化人”!我既不是愤世嫉俗,看着草根成就文化人就眼红;也不妒贤嫉能,总指摘旁人的浅薄,因为我就是一草根,我就是一浅薄之人。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那是不容置疑,但是今日文化之沉渣泛起,乌烟瘴气,岂是用娱乐文化可一言蔽之?“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真正的文化正道,路在何方?只怕是长此以往,“误入藕花深处”,从而“沉醉不知归路”!
做个真正的文化人,总该有真正文化人的一些精神吧!
王国维先生认为,“深湛幽渺之思,迂远繁琐之讥”,追求纯粹之文化精神,这在当下这确实需要勇气,还需要一份定力。 外界“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觥筹交错,夜夜笙歌,丰腴的物质带来了享乐的诱惑,文化人还能“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不改其乐?还能在闹市的街头“穷物极理 格物致知”吗?虽说现代社会“犬儒”盛行而大行其道,轻浮轻佻之文风吃香喝辣,但文化人起码的气节和文化人天生的精神脊梁,不应在功利、浮躁的现代社会中消失殆尽。文人不用做“苦行僧”,也可歌舞升平,也可觥筹交错,不用“卫道士”的伪善包装,不用满腹经纶,不用为文化殉节,但是我认为有三种意识和思想应是我们称之为“文化人”的底线:忧患意识、独立思想和批判精神。
我们的民族多灾多难,所以忧患意识中国文人从来不缺。因为灾难与忧患就像孪生姐妹,要想在险恶的环境中生存,忧患是必备的生存素质。老子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伏”的辩证忧患意识,让我们明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对待福与祸,生与死,其活得超然,死得安宁。孟子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安逸舒适的环境中要潜藏着祸患的危机,我们要想安身立命,时时在心底要有忧患的种子萌生,即使灾祸降临也能从容应对。范仲淹更是将文人的忧患意识上升到了忧国忧民的高度,“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拷问我们时下大众的生存状态,忧患意识不是与日俱增,而是渐渐迷离在自我陶醉的“大国崛起”。忧患意识不是患得患失,不是文人的多愁善感,更不是纠结于个人蝇营苟利,他是一个民族情结,是一种文化沉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先天之乐而乐。”优什么?乐什么?为什么而忧?为什么而乐?范仲淹式的文人忧患意识已融入天下苍生,民族命运和历史兴衰的洪流。因此忧患意识是文化人身上抹不掉的烙印,如果丢失了忧患,就丢失了文化传承的内涵。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是二十世纪伟大的史学家、思想家陈寅恪先生提出来的。做个文化人,没有独立思想能行吗?人云亦云,鹦鹉学舌,对生活对社会对人生,没有自己的见解和属于自己的思想,无异于行尸走肉耳!莫说做文化人,就是一普通老百姓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哲学。尤其是处在文化纷呈,思想跌宕冲撞,亟需仰视我们精神星空的时代。英国作家狄更斯 《双城记》里写道,“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不能拒绝社会的融入,否则我们真成了社会的边缘人。融入今日之社会,独立思想比智识更重要。华南师大教授刘良华博士曾有一句名言:“一个有着强大偏见的人, 才是真正有思想的人。”这话或许有一丝偏激,但不乏真知灼见。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这是多数文化人的共识。我们要想在黑压压的精神没落的世界找到思想栖息的寓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打开的一扇窗,关上便是心灵桎梏的黑屋。
曾有人说,批判精神,是呼唤进步的闪耀火花,它证明至少我们还没有沉沦;批判精神,是追求真理的神圣之光,它证明至少我们还没有堕落;批判精神,是面向未来的热切向往,它证明至少我们还没有绝望。批判,不是一时激愤,更不能作文化人宣泄情绪不满的借口。我认为批判它是建立在人自身,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共存共荣的基础上的。批判是为了进步,追求真理,拯救沉沦和堕落。孔子说,“吾每日三省吾身。”孔圣人还需“省”吗?“省”什么?人,包括圣人也是有缺陷的,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圣人正是通过“内省”,发现并批判自己的弱点,继而能正视能矫正,成就“圣人”的一世美谈。一代伟人毛泽东言之,“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更是开启了批判的大门。批评和自我批评,沿袭至今成了党国信奉的箴言。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吾爱吾师 ,但吾更爱真理”,把批判的精神内核演化成了对真理的追求。文化人,没有批判只求苟同,或是批判就是翦除异己,实际是背离了批判的实质,求同存异的实质。
自命清高和超凡脱俗从来就是中国文化人的无冕皇冠,这是其被边缘化的劣根性。但如今却走向另一极端,文化搭台,娱乐唱戏;文人自甘堕落,不学无术推波助澜。没有愤懑,因为中国文化人的优雅;没有肤浅妄语的眼泪,因为文化人对文化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