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河之名,于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岚皋本地人而言,已知晓十余年了,也总是心向往之。几欲前往,皆因这因那的琐事未能成行。倒是这次县上举办的“画中乡村看横溪”大型采风活动,让我以一个“陪客”的身份有缘相见了。虽是“陪客”,但美景面前人人平等,入眼的景致、沐浴的风韵一点也不比来岚的几位作家老师少。
千层河,顾名思义,便知是一条河,便知有一练潺潺而泻、滔滔不绝且层层叠叠的流水。一入景区大门,很快就应了一句古话:“人往高、水往低。”我们顺着景区公路缓缓而上,清清浅浅的河水却是从孕育生命的本原中汩汩而下的,在青山夹峙的间隙中蜿蜒着、曲折着,时而欢歌、时而呢喃,时而调皮、时而羞涩,时而高亢、时而婉约,时而显摆、时而隐逸,像极了电视模仿秀中的演员,短短的几百米,便扮像了明星,过足了戏瘾,让人目不暇接、惊叹不已。
山,越走越幽,水,愈行愈秀。绕过两道山梁,忽见一古香古色的小桥横跨于河溪之上。小桥背后的山崖上悬着一挂雪亮雪亮的瀑布,婀婀娜娜的、跌跌宕宕的、迷迷蒙蒙的、弥弥漫漫的,自绿树四合的突兀的山际间飘洒下来、斜飞下来,冰清玉洁,飞花溅玉,不染纤尘,氤氲起一帘帘乳白色的雾纱在天地间漫舞着、飘然着,恰似一群群随风起舞、妖娆多姿的仙女,总让人有恍若梦幻的感觉。瀑布的源头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秀木之中,无从丈量,但隐隐约约是从云天相接的高处喷薄而出的,听其声响,观其动静,大有与诗仙李白笔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一争高下之势!桥下是个深潭。瀑布与潭水相拥的那一刻,就像一对久别的充盈着满腔激情的恋人,先是热烈着、漫卷着、疯狂着、欢乐着,翻滚出一朵朵银白色的小花,洒玉抛珠、飞花溅浪。刹那间,水花便荡漾开来,幻化成一圈圈窈窈窕窕的涟漪来,先是条理分明的小圈,渐成羞羞答答的大圈,之后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终于筋疲力尽了、舒展无痕了。只是千层河水虽出自深山,却是饱读诗书的隐士高人,也懂得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前面的水波尚未平静,后面的水花又妖娆起来,一圈护着一圈,一圈挨着一圈,似乎永远也不想平静,又许是想在这幽静的深谷中弹奏出一曲动感十足的音符来。
小河始终和我们相向而行着。河水清亮得让人心颤,亦让人心醉。阳光自绿叶的缝隙间抽出了千万根丝线,在水中织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金光闪闪的鱼膦。一群群不知名的黑色小鱼儿争着抢着光影,一会儿悬浮在水中任阳光把自己沐浴成“金鱼”,一会儿又上蹦下跳,追逐嬉戏,折腾着凑着热闹。
拾级而上,小潭、瀑布参差着映入我们的眼帘,稠密处三步一潭,五步一瀑,就像我们儿时入集市常常羡慕得流口水的冰糖葫芦串,亦像美人玉颈上的珍珠项链,一颗串着一颗,一粒接着一粒,颗颗晶莹剔透,粒粒风情万种,聚合在一起,便自然而然地生发出许多让人浮想联翩的风韵来。
金生水、水生木。走进千层河,河水把大山一分为二。山的胴体上,层叠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绿阴蔽日的林海,间或涌出几缕清悠悠甜滋滋的山泉,犹如母亲的乳汁一样,无私无我日夜不停地哺育着这山里的儿女们。儿女们也非常争气,不管是数百年的老树,还是初长成的新苗,皆活的精神抖擞、有滋有味,而且各有各的神态,各有各的韵味:新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端庄秀丽呈现出青涩朦胧之美;老树苍劲虬枝,旁逸斜出,潇洒儒雅内敛着成熟豁达之美。
行走在亲水步道上,百态千姿的老树或幽然苍古、或势若蟠龙、或虬枝横斜、或先扬后抑,与只知一个劲儿地往上生长、站得跟哨兵一样端正的小树相比,似乎更为逗人一些。我们岚皋方言中有一句老话非常生动:“老小一个样。”老树和小孩一样调皮和淘气,常常从路边斜下一腿或平伸出一臂,抽象成一个或“人”字形或“之”字形的几何图案,冷不丁地就挡住了前行的去路。人在矮枝下,不得不低头。大家只好用手抓住挡道的树干,鞠着腰躬着身,小心翼翼地钻过去。虽有些许的辛苦,却平添了几分野趣,还给我们这些长时伏案之人创造了一次难得锻炼的机会。树干上大多长满了柔柔的绿绿的青苔,少了通常老树粗皮的坚硬和冷漠,摸着软绵绵湿漉漉的,手感极其舒服。偶尔还有一两只小虫不请自来爬上了手指,挠得人痒痒的。正想腾出另一只巴掌拍过去。可细一瞅,才发现是手掌挡了小虫的道,人家只好不辞艰辛翻山越岭了。原来错在自己,一种愧疚和歉意霎时涌上心头,便赶紧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了原处。
老树上大都有野葡萄、弥猴桃、五味子等老藤相伴,老藤身上长着如千手观音的手一样多的蔓子,密密匝匝的缠绕着、依偎着、亲密着老树,就像人间伴侣一样。且多是一夫一妻、忠贞不渝地厮守着。当然也有赶时髦的老藤偷偷地从这棵树上绕到那棵树上,悄悄地进行着三角恋。还有更大胆的,甚至从步道里面的树杆上极力的向空中伸长,又和步道外面的老树紧紧相拥着,耳鬓厮磨着。老藤攒着劲、调着情,本为自个儿风流快活的日子,哪知却天然玉成一副秋千,方便了过往的游客。大家在上面尽情地来回晃荡着、飘飞着,荡出了一身惬意,荡出了万种风情,荡出了一串串轻快爽朗的笑声。
岩在河中走,水在石中流。有流水的地方大多有石,水因石而柔,石因水则刚,像男人和女人一样。可近距离地端详着这些屹立于千层河中心的巨石,我的脑际中忽闪现出两个两个意义完全相反的古词:至刚易折,柔能克刚。经过细腻如美女般的河水的洗礼和抚慰,这里的石头已没一个是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了。皆圆润如玉、光溜如镜。正如一个在大风大浪中摔打到中年的人一样,身上难以被社会所接纳的个性大多隐匿于内了,相比初出茅庐、意气风发、敢想敢干的青春少年而言,似乎显得更为稳重、成熟、睿智一些,而且立身处世时还会若隐若现出独有的气质和风韵来。
或群居或独立于水雾之中的千层河的石头大概也已到中年。乍看之下,很是普通,可只要仔细欣赏,便会发现每一块石头都有自己异于它人的禀赋,有靠高大伟岸取胜的,有以色泽鲜亮或花纹奇特见长的,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却是以形态各异为傲。老虎、神鹰、海龟等千奇百怪的动物在这里应有尽有,当然最为传神的莫过于名为“二龙戏珠”水潭之上的两颗龙头、一颗宝珠和罗裙潭沿上的石裙边了。区区数里之河,却成就了海陆空动物造像的大观园。一路有作家、摄影家等艺术大师于奇石上留影顾盼,一路亦有他们的感叹连连:如此美妙的奇石大观园缘何不生于城市周边?随便取来几方,便是良材奇珍,便是装点城市的一道绝美风景线。
石下清流潺潺,石上鲜花怒放。一些石头的凹槽或缝隙里,顽强着生长着一种当地人称之为老鸦蒜、叶子却有点像兰草的植物。我们去时,花开得正旺。花朵是橘红色的,呈喇叭状斜斜地遥看着蔚蓝色的苍穹,虽是茕茕孑立、孤芳自赏,虽不及牡丹之富贵、芍药之妖艳、菊花之清雅、莲花之高洁,却也英姿飒爽着、青春靓丽着,却也为身临其境的客人们渲染出一片深谷幽兰的独特风韵来。
走进千层河,方知河有千层、浪有千重、石有千态、树有千姿、藤有千蔓、花有千红,方知一条小河藏有大千世界,方知一条小河藏有万般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