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景园愈见老了……
不信,你看那杂树,褶褶皱皱的皴皮,是我额际细密纹路的翻版的吗?再看那廊柱,斑斑驳驳的漆片,是岁月残破记忆呢喃的留声吗?再看那湖水,老妇化解不开的一泓心事般,几眼都望不到底的深邃……
我居住在龙新小区,离景园也就七八分钟的路程。我习惯从东便门进去,穿越那段青石铺砌的“隧道”走进景园的深处。潮湿的石板缝隙里,偶尔有绿茸茸的青苔顽强挤出来,牵牵连连,时断时续,仿佛我们不经意就返青了的念头。头上一线曲折的蓝天很迷人,葱茏的荒草懂事似的给它镶上了一层绒边。就这样想着走着,就回到了我和景园一样年轻活泼的日子……
20年前的景园是与萨尔图儿童公园齐名的、大庆首屈一指的旅游景点,来让胡路不逛逛景园等于白来,遗憾会荒原风一样弥漫住心田。
景园建筑风格与皇家园林颐和园相类似:以园中湖及挖湖取土堆积起来的假山为主景。水中桥榭相连,湖畔亭阁偎依。伫立山上观景台极目放眼,天低云矮,荒原起舞,百湖生辉。环山筑起万里长城一段,其石阶、峰跺、烽火台都像模像样,有声有色。西南角设有空中转盘、碰碰车等儿童游乐区,欢声笑语犹如山上山下迎风招展的绿化树,风风流流、鲜鲜光光的张扬。北端建有风格古朴的屈曲回廊,其雕梁画柱上红楼十二钗、梁祝十八里相送等画作,至今仍然依稀可见。湖水边、甬路旁、草地里,一把把休闲椅、一尊尊石雕像,也玲珑精致,栩栩如生,看似散漫,实则处处用心。
大约开园后两三年吧,建设者们又在园的东侧斩草填塘,辟出一块空地,依次建成了山一般隆起的鱼林、卧龙、千岁、太岁等,不仅拓宽了景区,增添了游乐景观,还给人以丰富的想象空间。在这里,游人尽可抚今追昔,溯上古揽未来,发思古之幽情,抒向往之鸿志。
思绪如蜗牛的角,在记忆的U盘上窸窸窣窣,寻寻觅觅。
记得那是1995年初秋的一天,我们亲戚七八个人带了好多酒食,从乘风庄来游景园。在西正门依“景园”和两只石狮子为背景照了几张相后,就检票入园了。当白色大理石雕塑“劲舞”赫然入怀的一刻,我脱口说在我们家乡,这两个人摔跤的方式叫支架子。引得妻子和胖墩墩的小姨子足足笑了好几天。
我们一行沿长廊迤逦而上,然后随着熙攘的人群穿越水上桥榭,爬上了虽微缩却也雄伟的长城,再绕过水中阁餐厅、冷饮店,在卧龙的脊背上坐下就餐。小舅子酒量很好,我们俩喝净一瓶白酒后,又喝了一些啤酒,究竟是多少,现在已记不清了。
酒足饭饱,大家乘兴租脚踏船游湖。天蓝水碧,清风徐来,摇曳的轻舟溅起一轮一轮青春的激情与生活的浪花……不知是清波美景醉了我,还是刚才的小烧酒醉了我,脚踏船即将靠岸的一瞬,正站在船尾摄像的我忽然一斜仄,被船给扔进了水里。幸好水不深才及腰,我又没有摔倒,好歹护住了摄像机。站在水里透过镜头,我看见那条船上率直爽朗的丈母娘正笑得前仰后合。
后来,我只顾躺在龙脊上晾晒衣裤和心情。朦朦胧胧,感觉太阳好温暖,景园真可爱,生活很美好……
往事如风,在心头疏疏离离的缱绻间兴起,在景园蓊蓊郁郁的林荫里徜徉。如今,过了繁盛期的景园早已让位于油田乐园、铁人广场等旅游休闲的后起之秀,就像一代代默默无闻、勤于奉献,耗尽了青春年华、心力才智,悄然退役的伟大士兵和建设者们一样。因此,每次来景园漫步,我都怀着崇敬的心情,仿佛读一部书,重温一段历史,缅怀一抹峥嵘的岁月与快乐的时光。
当然,早已不收门票的景园难免有些捉襟见肘:水少了点活力多了些深沉,山少了点疏朗多了些幽暗,小径上、广场里少了点欢笑多了些寂寥。最让人触目伤怀的是十二属相那里,汉白玉的猪鼻子、狗耳朵,似乎都被心狠手辣的馋嘴鸦弄去下酒了。我的属相兔子,更是惨不忍睹。原本雌雄一对相依相爱的,现在只剩下一只形影相吊,孤单可怜。于是,我就愤愤的想:许是谁请回家当镇宅之宝,或者当祖先三百九叩供奉了吧?
还有那所“名仕会馆”,与园的氛围极不协调。什么时候开业的,什么人经营的、什么人经常光顾,提供什么样服务,都讳莫如深。我也曾接近白衫黑裙的迎宾小姐,试图探个究竟。但她们目光扑朔,说就是个餐厅饭店。于是,我愈加迷惑了:饭店为什么起了个会馆的名字,还名仕?无非就是有权有势、有钱有名的贵族呗。时下不少会馆藏污纳垢,甚至比北京查处的天上人间还天上人间……
记忆犹新,风景已老。成长、成熟,这是生命的规律,自然的规律。对于规律,只能遵循,顺其自然,不能害怕,更不能违拗。何况,谁又能够禁得住成长、成熟的诱惑呢?希望在前,路在脚下——生活、社会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保持新鲜的活力、动力,不断进步、臻于完美的。
就在本文即将收尾搁笔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景园。我看见一位漆工正攀援着为水榭顶端那株白蘑菇刷漆。他油饰得极其认真,仿佛在作一幅画,在琢一尊雕塑,在从事一项神圣的事业。我由衷的感谢他,也暗自为景园庆幸。
我还信步登上了观景台的最高点。前方,一座座高楼正昂首挺胸,拔地而起。震荡机、打桩机的轻吟浅唱,俨然接生婆一声声喜不胜收的啼唤——它们是荒原的孩子,让胡路的孩子——孩子,是石油的未来,城市的希望。
夕阳西下了。吊装机修长的臂膀在满天的晚霞间画出了一条条生动的弧线。它时而上时而下,时而左时而右,节奏铿锵,舒展刚健,仿佛在指挥一场高亢雄浑的城区建设、发展大协奏。而此时的景园,就像一位历尽沧桑的母亲,静默的偎依在夕阳与这乐章厚重的旋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