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故乡

发布时间:2022-10-22 14:37:08

题记——公元1967年3月至1970年5月,历时3年多的时间,祖祖辈辈定居在湖北省赤壁市(原蒲圻县)陆水河两岸的2007户9078名库区儿女,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毅然决然地告别了山清水秀的故乡,移民到荒芜人烟、四面沼泽、芦苇丛生、钉螺遍野的柳山湖,转眼已过去了整整50周年。50年来,柳山湖人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谱写了两代移民人可歌可泣、改天换地建设新家园的不朽篇章。今年正值柳山湖人移民50周年,我饱含深情,用自己肤浅的笔墨,以一个移民人的亲身经历,书写移民人半个世纪来留恋故土、热爱故乡的游子情怀,以及移民人建设新家乡、美化新家乡的丰功伟绩。

第一篇:永远的故乡

在历史的长河里,1967年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在许多世人的回忆中,1967年也许只是普普通通的365天;而在柳山湖移民人心中,1967年却是他们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

1958年经中央批准、1959年动工兴建的三峡试验大坝——陆水蒲圻水利枢纽工程,终于在1967年2月全面竣工。也就从这一年的3月到7月,陆水河全流域开始蓄水,随着水位的逐渐升高,陆水河两岸蒲圻境内原石坑公社、大梅公社、荆泉公社部分居民祖祖辈辈居住的福地——我的第一故乡,从此,永远从世人的视线中消失,默默地沉睡在滔滔的陆水河底下。这一睡,到今年,就沉睡了整整50周年。

50周年,消失了半个世纪的故乡,没有哪一天,因为它的看不见就真正从移民人的心中消失。故乡,就像斩不断的陆水河水,时刻萦绕在移民人的脑海里,永远流淌在游子们的心田。

翻开人类进化的历史,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一部充满血腥风的斗争史,就是一部满载血和泪的迁徙史。历史上的大多迁徙,有的因为战争,有的因为灾难,有的因为逃避,有的因为国家……然而,无论是哪种情形的迁徙,无论是哪一次迁徙,无不伴随着迁徙者们不同程度的辛酸、悲壮、艰辛、无奈、甚至是生离死别的风雨历程。人,历来是一类喜欢群居、恋旧、有着丰富情感、智商和思想的高级群体,没有谁真正愿意舍弃自己已经安居乐业的故土,选择背井离乡漂泊在外;人,历来也是一类自私、自珍、自立、自强的高级动物,没有几个傻瓜心甘情愿地放弃安逸、舒适的日子不过,甘愿选择贫穷、落后与艰辛。然,现实生活中,常因多方面因素,人类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意愿的选择、不得不身不由己地远离自己的故土迁徙他乡。

世世代代就安居在陆水河两岸的2007户9078名库区儿女,从1967年开始,为了支援三峡试验大坝的建设,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先后分5批,耗时3年多的时间,从陆水河两岸迁徙到柳山湖镇的柳山村、腊里山村、宝塔村、团山村、易家堤村、吴家门村。他们深明大义、舍小家顾大家,义无反顾地从山清水秀、富庶安康的陆水河沿岸,迁徙到荒芜人烟、四面沼泽、芦苇丛生、钉螺遍野的柳山湖,无条件地接受由富到穷、由安居到漂泊、由山清水秀到荒芜人烟的命运安排。这种违背人性的伟大壮举,我们老一辈柳山湖移民人,得拥有何等高尚的情怀、顾全大局的胸襟、自我牺牲的气度啊!在物欲横流的今天,难道他们的壮举不值得我们民族学习吗?移民精神难道不值得我们大力弘扬吗?移民人眷恋故乡的夙愿难道不值得尊重吗?

我出生在陆水河中游的石坑镇。对于我的第一故乡——石坑渡,在我记忆的脑海里,只仓储着一些零散、模糊的碎片。然而,就是这些零散、模糊的碎片,却时常在梦中千万次地引领着我的游魂,游弋在遥远故乡山山水水的影像中,漫游在童年嬉戏游玩的广场边,遨游在古镇青砖黛瓦的街巷和青石板铺就的弯弯巷道里。

我的第一故乡——石坑渡,南临陆水,北倚青山,是上游通城、崇阳两县人们,经陆水河入长江到武汉长沙进入蒲圻境内后必经的第一个驿站和渡口。由于当年公路交通极不发达,人们出行全凭水路,陆水河上游的人们,无论是地产物资的输出还是生活物资的购进,都得依靠水上交通乘船沿石坑-花庙-小梅畈-金狮观-车埠-陆溪口进入长江,因此,陆水河曾经是临近几个县人们赖以生存的生命线,是当年重要的水上交通命脉。而我的第一故乡——石坑渡,正是这一生命线上十分重要的驿站和渡口,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美丽富饶、有着鱼米之乡美称的江南古镇。

依稀记得当年的石坑渡,有一条长长的青石板大街,街的两旁是清一色的青砖黛瓦房,星罗棋布的商铺就分布在石板街两旁。街道的一头连着陆水河,河面上筑有一座石拱大桥与河对面山岙的房屋、田地相连;街道的另一头与木兰山相接,在木兰山脚下,有一座千年古寺庙——木兰寺。相传,位于石坑渡的木兰寺和位于金狮观观山上的龙王庙,是当年陆水河流域最富盛名的两座寺庙,尽管陆水河沿岸有大小寺庙十座以上,但每逢盛大庙会,人们大多集结在这两座寺庙中举行。据前辈们讲,当年木兰寺终年檀香袅袅,前来烧香拜佛者络绎不绝,是周边四临八乡人们祈求神灵保佑、消灾祈福的圣地。在木兰寺前,有一个硕大的广场——跑马场,跑马场临河沿岸建有码头、贷栈、驿馆,相传是当年陆水河流域最大、最为重要的渡口码头和货场,还是当地物资装卸、商贸、庙会、演出、军队集结、驿馆接待的主要场地,也是我童年经常戏玩的天堂。

石坑镇上的居民一部分靠经商为业(我家就是靠打豆腐为生的),还有一部分农忙时从事农耕,农闲时又是陆水河里的船工,他们每年忙完农活后,就上山采伐竹木,然后将竹木扎成竹排,通过陆水河将竹木运销到外地。当年这里的老一辈村民大多也是石坑渡码头的装卸工,据前辈们讲,石坑渡代代船工和装卸工们个个都健壮如牛、力大无比,世世代代在石坑渡码头和陆水河上挥洒着他们的青春和汗水,演绎着他们传奇的人生。如今,这些前辈们大多都已作古,然而,他们当年信步行走山水、安步船上船下的许多传奇故事,依然在移民人心中传颂。

童年的我,几乎每天都游玩在石坑渡的大街小巷里,无论是屋后的青山还是屋前的绿水,都留下过许多我童年寻觅、玩耍的足迹。在哥哥姐姐们的带领下,附近山峦上的板栗、野果是我们童年最好的天然零食,经常到河道边、石缝里抓小鱼、小虾、小螃蟹是我们童年的最爱。我一生爱捕鱼、爱吃鱼,我想,这与我童年在水边长大、从小就以捉鱼摸虾为乐不无关系吧。

然而,这充满童年欢乐和无限美好的一切、一切,却在1967年的春夏之交彻底改变了、彻底失去了。不仅留下过我童年无限欢乐的街道没了,广场没了,小河没了,就连我们居住的家也没了。一泓碧水让移民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园,永远淹没在河水中,消失在世人的视线里。从1967年开始,我们成了无家可归、背井离乡的游子,成了客居他乡、必须重建家园的异客。

1967年3月,我们被迫搬到屋后的大山上,用竹席、竹晒垫搭棚居住,终日与竹木虫鸟为临,以野果野菜为食。由于当年正值文革动乱,原计划两年完成的移民搬迁,结果整整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告结束。我家在石坑的大山上生活了大半年后又搬到陆水主坝旁蜗居了三个多月,最后几经转折,加上肩挑人抬,在丢弃了许多家私和坛坛罐罐的情形下,终于在1967年年底,逃荒般搬迁到我的第二故乡——柳山湖镇的团山村落户。

我的爷爷跟随我们全家搬迁到柳山湖时,已是78岁高龄了。自从他得知要迁徙到柳山湖后,泪水就长期挂在眼角未干,曾经爱唠叨的爷爷从此沉默寡言。1968年秋,弥留之际的爷爷不停地念道:“我要回石坑、我要回石坑……”爷爷含憾去世后,遵照爷爷的遗嘱,经众多乡亲的鼎力相助,最终让我的爷爷长眠在他一生眷恋的故乡——石坑的后山上。

几十年来,不知有多少像我爷爷一样的前辈,把身后能回到老家——陆水河,作为他们人生最后、也是最崇高、最神圣的遗愿。可是,这一愿望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和实行火葬后,许多梦想身后回到故里的前辈们不得不在含憾中郁郁而终,最后,他们终归无法回到那个魂牵梦萦的故乡。

故乡,就这样,在万般无奈中抛弃了它的游子。

游子,就这样,在无可奈何中错把异乡当故乡。

移民到柳山湖后,我曾多次乘船回到我的第一故乡——陆水河,企盼用我老花的双眸,在茫茫河水中寻找到故乡遗落的身影;期盼在陆水河两岸的青山中,窃听到故乡渐渐淡忘的乡音。我曾多次站在船头,在老家亲戚的指引下,乘坐机船来到石坑渡原址的水面,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碧水下故乡的踪影,可眼前除了远处沉默无言的青山,就是船下缓缓流淌的碧水,寻不到半点故乡的踪影、故乡的气息、故乡的音讯。

为此,我激动、我失落、我疯狂。我面对故乡的青山绿水,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故乡的名字,我沙哑的哭喊声立刻就在周边山谷中回荡,渐渐又在遥远的山谷中消失。我望着机船在故乡的上方犁出的重重波浪,心底不停地询问陆水河:这机船隆隆的轰鸣声和它犁开的巨浪,不知是否惊扰了沉睡在水底、已经睡了整整50周年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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