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辋川庄,浮云掩青山,流水映空林。
当然清美的何止高山流水,于烟火姗姗来迟的某个黄昏,积压许久的大雨倾盆坠落,连 绵不绝地啼哭了数天,使得度万年如一日的山林也为之动容,被堤芳草开始窃窃私语, 荟蔚茂树直欲舞剑狂歌,那明灭的珠帘,是升腾着的幻化的愁唉。透过那层迷蒙,你能看 到,千尺幽池,百许藻鉴,十里东篱隐菊,大概还有一支春欲放……造物者在节气里忙着, 我于窗前赏着。而岁月更是温柔,惠风顾你小弯眉,弱水眷你双明眸。
其实,我的窗外,向来只有云和月。
每天闲坐的时光,都是在庄东的田野上,蒸黎炊黍,邀云共饷,邂逅另一个素未谋面的 的孤独。那里的苍穹如此静谧,氤氲着七月的雾,空灵的蓝浮沉动荡,以至于结对旅行的 白鹭误以为闯入了水田的倒映。沉醉流连于造化,不知时之易逝,那阴阴夏木上竟传来了 温柔的梦呓,是黄鹂在高啭低鸣,睡吧,睡吧,然后就能一梦到长安,醒时月落乌啼,江 枫渔火,正照彩云归。
望不远了,望不到漫天霜雪,几丈俗尘,一城风絮,望不到浮云深处,望不到皇都一片 月,不过,还可以听。
那是醒在松的重峦叠嶂里,清斋露葵总相宜。这时耳朵里串玉声声,应是鳞点清池,鹭 抚空;是云在轻移莲步,月在细语呢喃;抑或是一对沉溺爱河的恋人眼神缠绵的声音。忽而天地失音,万 籁俱寂,大概是混沌开始挥毫泼墨,雕琢着众生瑰丽奇曲的梦,在那漆黑的极致里,只剩下伟大的震耳欲聋的 沉默。
承蒙上苍垂怜得遇此般胜景,可若不是亲身求索,我又怎能在这高楼曲榭遍布的人间,觅得此处深 林人不知的化外呢?而这里的每个静夜,想必都是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的吧?蕴含于此 中的森罗万象,岂不正是尘世一面可鉴的妆镜,亦是吾辈应倾尽一生勾画的一篇亘古不衰的碑文, 我一介凡夫俗子,何其陋哉,不过是一个恰逢其会的幸运儿罢了。
年岁渐长,才发觉,我原是倾情于声和铎声的,又何必戚戚于这红尘中的阴晴。罢了 罢了,且由这世间轻我,谤我,毁我,笑我,只愿每一缕窗外的晨光,都得如此熹微,晓雾初方 醒,轻红懒梳妆,伊人泛舟辋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