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月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听别人说,她只有十九岁,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我们都说,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
袁月第一次婚姻被许配给了长得像黑炭一样的华子哥,听说还是我小姨做的媒,小姨不是专业的媒婆,但长得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再丑的姑娘到了她嘴里都会变成如花似玉的天仙呢!再难看的小伙子到了她的嘴里那都是貌比潘安,能干无比呢?她当初是那样介绍我华子哥的,“哎哟喂,袁月呀,你去街坊四邻的打听打听,那华子啊,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有福的样儿,小伙子为人又厚道,又能干,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儿呢!家里条件也还行,他呀,眼光还挺高,我以前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姑娘呢,人家对他倒是很满意的呢,他这小子倒还看不上人家姑娘,我看,他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姨说完,我递过一杯茶水,小姨咕咚咕咚的喝的干干净净了。
再看看袁月,一脸的娇羞,双手在已经洗的发白的衣角来来回回的搓着。
小姨又问“袁月,今年也不小了吧?”
“快十九了,过了八月,我就十九了”袁月抬起头,红彤彤的小脸望向小姨。这袁月自幼丧母,就是父亲一个人把兄妹两个拉扯大,袁月的哥哥早就结婚了,带着自己的媳妇去了外地打工,由于家里穷,兄妹两人都没有读过什么书,袁月的哥哥十五岁就出去打工养家了,今年已经二十四,娶了媳妇也带到外地去了,袁月和父亲两个人在家,种着庄稼,养着牲畜,过着平淡的生活,村里到了十九岁的姑娘很多都是寻了人家的。
“十九了呀,那可不小了,也该寻思找人家了。”小姨再看看袁月。
还没有到一个月,袁月家就答应了华子的提亲,那天,华子提着香烟,大米和酒就去了袁月家,袁月听说华子要来了,吓得躲在了闺房。袁月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看着华子的一举一动,听着华子和父亲谈论着华子的家庭情况,以及华子的聋哑老爹、年迈的母亲和还未出阁的妹妹。听说华子家里就他一个人养家的时候,袁月的父亲稍稍皱了下眉。
“闺女,你看行不?”袁月父亲一边抽着大烟袋一边问袁月,那皱起来的眉,丝毫没有舒展的意思。
“爸,你说呢,我听你的。”袁月低着头回答到,一边把缝衣的针线放在嘴里捻着,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小伙子长得倒还可以,人也老实,也懂事,依爸的意思,你们八字要是合的话,爸没意见。”父亲停下手里的大烟杆盯着袁月。
袁月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袁月的和华子的八字是很合的,算命人说,他们是前世修来的好缘分,定然会白头偕老,一帆风顺。事情定下来后,华子来了袁月的家里两次,第一次只带来了一只大母鸡,华子的老母亲一大早就抓来了这只鸡,用麻皮袋子装着,在华子的耳根前唠叨了好几遍“你可要把媳妇娶进门,早点娶进门”。
那天,华子换上了一身体体面面的干净衣服,在妹妹的小圆镜子前照了几次才提上装母鸡的袋子往袁月家里赶。袁月的父亲很喜欢华子,虽有些嫌他家里穷但是对华子却很好,他也说了,华子娶了自己的闺女,以后也就是自己的儿子了,华子要在袁月家吃晚饭,袁月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半天不见出来,华子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了,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着。见着漂漂亮亮的袁月出来,‘腾’的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只见,袁月也是有一番精致的打扮的,两边的辫子梳的光溜溜的,一边系着一根红头绳,终于也舍得穿上哥哥过年买给她的新衣服了,她轻轻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就溜进了厨房,兴冲冲地做了一满桌的好菜,端上了父亲只有过年才舍得拿出来的烧酒,袁月坐在华子的对面,不说话,看着父亲和华子喝酒,往华子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鸡蛋,继续埋下头吃饭。
“叔,袁月,你们看看要不我们早点把事情办了吧,请酒席什么的,我这边安排就好了,你们都不用操心了”。说完,华子抿了一口酒,有些辛辣,显然有点受不了,袁月见状,立即又往华子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白菜。
“她哥哥不是还没回来嘛,我是想这么大的事情,得等到他哥哥回来,再说,他们也就这兄妹两个。”父亲也端起小酒杯抿了一口酒。
“是,我听叔的。”华子笑笑。
那天刚好是十五,月儿可圆了。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华子喝了一点点酒,脸却变成了微红色,看来,他是不胜酒力的,这倒好,袁月一直觉得不抽烟不喝酒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父亲找出来一个手电筒,一束微弱的淡黄色的光顺着灯照射到地面上,父亲将手电筒交给袁月,对她说“你去送送他吧,我看,八成是有些醉了”。
袁月不说话,走在小路前面给后面的华子带路,那束微弱的淡黄色的光像星星般照亮了华子前进的路,月光如水,简直是美极了,星星在漆黑的夜晚格外闪耀,夜静了,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安静。
那天刚好是十五,月儿可圆了。
袁月和华子就那样一前一后的走着,袁月走的慢,走的小心,不时扭头看看跟在后面的华子,给他照着地面的路,从袁月家到华子家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翻过一个山寨,趟过一条架着独木桥的河,然后看见另一个村子,就是华子的家了。
“袁月,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能回去”。
“我再送送你吧。”袁月并不回头看华子,依旧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自手电筒里发出的微弱的点点星光,照亮了漆黑的路。袁月就和华子那样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说话。
眼看着马上就下山寨了,袁月的步子却更加慢了下来,一步、两步,脚步越来越缓。
“袁月,快下山寨了,你快回去吧。”华子已经醒了酒,眼看着快要下山寨,又担心袁月一个人回去会害怕,担心地让袁月回去。
袁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一步步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跟在身后的华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袁月也停下来。
“你快回去吧,时候可不早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华子小声的嘟哝着。见袁月头也不回,又补上一句“我明天再去看看叔”。
那天刚好是十五,月儿可圆了,月光如水,照亮了华子的路,也同样照亮了袁月的心。看不穿的表情里,袁月嘴唇微微上翘,即使在夜晚也不忘低下头,她将手里的手电筒晃了一晃,扭头看着华子,伴随着月光,她看不见华子羞红的脸,只听见自己的左心房里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动着。
袁月将手电筒递给华子,转身要回去,华子又将那仅存的一点微弱的光芒递给袁月,袁月摇摇头,往家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越走越快,仿佛在和月光赛跑,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走路,袁月已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历了,但只有今晚,她却有些害怕,却不知为什么害怕。袁月好想回头看看华子走了没有,可是她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那些女人们肯定又会笑话她‘好不害臊’,可是华子走了没有,袁月突然觉得有些心乱如麻,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的,以前还想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可是只从华子出现,这一切都在无影无形地发生着变化。走着走着,袁月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躲在闺房里瞧华子的时候,他高高瘦瘦的身影,有点拘谨的一举一动,她突然就笑了,想起晚饭的时候,喝了那么一下口酒就呛到了,还醉了,袁月突然又笑了。
便想边走,不知不觉就要到家门口了,破旧的老屋里泛出微弱的黄光,她知道,父亲一定还在等着她,快要进家门了,低头刹那看见月光下自己被拉的长长的影子,猛的被吓到,是两个被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的影子在月光的映衬下是没有距离的,两个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回头,看见高高瘦瘦的声音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袁月知道,那是华子,心里一阵暖流涌动着。这时父亲知道袁月回来了,“闺女,还不进门呢”?
袁月看着华子好一会儿,转身进了屋子,然后,房子里又亮起了一束微光,华子知道,袁月是要准备睡觉了,他依然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只到第一束光,第二束光都熄灭……
那天,确实是十五的,月儿圆了,月儿可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