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去参加了一场搬家宴。爱人的朋友刚在翡翠郡的房子装修完毕,在荷花园摆了五桌酒,按每桌一千二百元的标准,酒水自带。参加者大多数是来自江浙两省的同乡,还有一些当地的朋友。这样的搬家宴半个月前也吃过一次,是君夫妇请客,他们的店就在我们隔壁。
近几年,我们经常举家出席这样的宴会。爱人的交际一向广泛,方方面面都有朋友和人脉,很多济南本地人办不了的事情都会拜托他来办理。而我个性偏向清冷,喜欢独处,总有些不融于人群的孤傲。来到济南十年了,我一向很少参与商场上的酒会和应酬,多数时候都宁愿带着孩子待在家里,享受我们的悠闲时光。像这样的家庭宴会,起初我并不喜欢,我一直觉得自己和那些只知谈论衣服、房子和首饰的商人妇格格不入。我坐在妇人们中间,听着那些我丝毫不感兴趣的话题,度日如年,巴不得宴会早一点结束,好让我重新回到我的书堆中去,在文字里慢慢回复从容。
平日里经常聚在一起的人们统统在座。五桌人中我认识的夫妇们散坐在各个席上,我可以从不同角度看到他们的表情和动作。我总喜欢怀着旁观者的心态,默默地观望面前的人们,好像在看一场角色繁多的话剧。我缺乏参与感,因为个性的桀骜,我总是不合群甚至特立独行。不过,这一场夜宴却给了我全新的感受,有一扇门悄悄在我面前开启,它让我心明眼亮。
我想我平时一定是表现得有点郁郁寡欢心不在焉的,因为我能感觉到大家对我总有特别的一份照顾。我并不是在座的太太们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事实上我比很多人年纪都大。也许是长了一张骗倒世人的少相的脸,又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她们总认为我是一个年轻的、清高的、诗情画意的知识女性,于是自动自发地特殊照顾我、呵护我。男人们的席上气氛总是很热烈,他们的声浪经常高亢欢快地爆发出来,酒过三巡后他们会一个个地端着酒杯来敬酒,把每一位在场的女性都关照到。原来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因此应对得有些勉强,但是换了心态,换了视角,我发现了很多往日被自己忽略了的东西,并且从中找到了久违的快乐。
男人们中间,爱人最好的朋友是表,他的为人一向是最令我欣赏的。他跟爱人同年,生日要小上一个月,爱人就当仁不让地担任了兄长的角色。表有着南方人典型的身材和面容,清瘦,不高,白皙,声音有些沙哑,举止文雅中带了些阴柔,个性却豁达率性,真诚坦荡,义薄云天。他和爱人能成为最知心的朋友,应该也是基于这种个性上的相近吧。他对待朋友从来不计较得失,只是真心真意地付出着,关切着。表的妻子叫我嫂子,我却叫她雅姐姐,因为我比她小了七八岁。她很美,已过了四十岁,却有着三十岁女人的娇艳和粉嫩。她一向自信于自己的美丽,穿着大胆而新潮,喜欢用低胸紧身的服饰和性感惹眼的短裙秀出自己傲人的身材。和我的大而化之不同,她在商场上的谨慎和生活上的仔细凸现了南方女人的特色,是经典的小家碧玉型女人。
刚是表的内弟。矮胖,不像他美丽的姐姐,他的长相有点弥勒的富态,不大的眼睛闪着精明的神采。刚的妻则高挑苗条,一头齐肩的烫发显出时尚的味道。她的长相不算动人,精于算计,干净利落。五一前到君家里吃饭,顺便去刚的新居参观,从房间和家具的品味上领略了她的能干和贤惠。和这对夫妻接触并不多,但是他的幽默和机智越来越为我所赞赏,而她游刃有余的主妇形象也越来越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笨拙和不拘小节——不善家务,这在个性早熟、勤俭持家的南方人眼里实在是很令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也就感受到了爱人多年来的隐忍和迁就。我做了多年的妻子和母亲,依然保持生涩稚嫩的小女儿态,甚至无论买了多少本菜谱和针织杂志仍旧改不了厨房白痴和女红杀手的本色,对此他除了小有怨言之外,倒不曾疾言厉色地指责过我呢。(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君夫妇在这个圈子中是我们最早的朋友,爱人和表的相识也是君介绍的。君大义三岁,但是身为女性的义反倒显得更成熟稳重。君的玩心很重,很少管店里的生意,所有的一切几乎全是义一个人打理。义的能干和对老公全然的包容、护持一直让我惊叹,她的冷静少言和温和矜持使她别具一格,是我心目中永远向往的彼岸。我想,换作是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到这样胸怀博大和任劳任怨的。
池夫妇很另类,一对火爆组合。丈夫有点街头古惑仔的冲动和暴躁,妻子媚姐直接而简单,沙哑但爆发力极强的嗓音与纤弱的体型、俊美的脸蛋不成比例。我们有多年的生意往来,早年甚至曾经因为生意上的小事争吵过。零三年我们一家三口在距离他们的店铺很近的路口出了车祸,第一时间救助我们的却是他们。就在那一次,我看见了媚姐稍显粗鲁的言行后面那善良的心灵,并且从此真心真意地尊敬他们、理解他们。
达夫妇。高大英俊的丈夫敏于思而讷于言,极度顾家,不爱出外应酬,也不喜欢饮酒。妻子娇小漂亮,纤细的体型总是在精巧的服饰下熠熠生光。以前曾听她说起过当年的恋爱,中途被过来敬酒的爱人打断,但也领略到她当年的风采——俏立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接受无数双倾慕的眼光热烈的注视。每个人都有过属于自己的风光啊,即便之后的岁月里充满了平淡,回顾往事的时候,我们总能找回很多珍藏的快乐和甜蜜。
廷夫妇是典型的郎才女貌。他们很年轻,不满二十岁就结婚生女,现在两人都还不到三十岁。丈夫不爱说话,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大大的眼睛明亮而含蓄。妻子是让人一见就眼前一亮的美女,五官分开看不是很出色,组合起来却赏心悦目。她是南方太太们中间唯一一个比我年纪小的,但是在酒席上大方得体、面面俱到的表现总是让我汗颜于自己的疏懒和不成熟。
还有三对不属于商界同行的夫妻,丈夫都是江苏人,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战友。跟他们的交往是近一年里才频繁起来的。
国夫妇都是军人出身,丈夫在省公安厅任职,高大伟岸,身板因为发福而显得硕大无比,看上去成熟老练,其实他只比我大两岁,年轻有为。他的睿智和气度让人钦佩,对时势的独到见解体现出思想的深度、丰富的阅历和不凡的学识。济南籍的妻子转业后在医院工作,也是党员,高而挺拔的身材像杜松一样坚定,面容平凡但神情淡定,从容不迫,眉目间不掩勃勃的英气。席间妻子去丈夫座位后面与他耳语,双臂从他肩后绕过去,轻倚着丈夫的肩头,丈夫的手温柔地与她相握,听完她的耳语,自然地一手向后抚了下她的脸。他们那细微的举动看得我心里热热的,多年夫妻,彼此的默契和支持都在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中流露,那是一种多么令人神往的交融啊!
华夫妇同样是高大帅气的一对。在城管部门工作的华也因为常年推辞不掉的应酬而发胖变形,但是年轻时的英姿还在。妻雅芳比华小了五岁,他们的情缘始于列车上的相识,三年通信,冲破现实的重重阻碍相守终生。记住雅芳的名字是因为她与那个著名的直销品牌同名。她的开朗明快和心灵手巧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因为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在欢聚的时刻还不忘偶尔拿出毛衣来织上几针的女人只有她,并且那毛衣还是为朋友的母亲打的。雅芳和华夫妻间的对话很让我忍俊不禁。他们总是互称“亲爱的”,吐字很快,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熟练,两人交谈的时候会不小心冒出一句“你他妈的”,听着竟然不刺耳,只让人觉得他们之间那种不受限制的亲密很温馨,很自然。
我自幼被严格的传统思想束缚住了唇齿,长到这么大从来说不出一句脏话来。和爱人相处多年,红过脸,争吵过,彼此却从来没有对对方恶言相向、刀兵相见的时候。一直很骄傲于我们相处的平和与文明,但在雅芳和华面前,我却若有所失。我喜欢他们原生态的感情,甚至他们偶尔的对骂和厮打也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福味道。
磊是交警。三个战友都是一米八以上的高个子,他是其中最高的一个。他和妻子彬相差六岁,两人的长相在朋友中间最朴实,却是最让我羡慕的一对。彬很胖,长发烫过,戴着一副眼镜。她的皮肤是我们中间最好的,白皙细嫩,对自己的臃肿的身形和不出色的相貌坦然自若,毫不做作。就在前天,她在靠近泉城广场的地段开了一家美容院,经营的是一个相当上档次的品牌。每次大家聚餐的时候磊都不忘为妻子宣传她的美容院,那形于外的支持和理解让我感动。这不,他又要过一沓美容院的宣传资料,到各个桌上游说朋友们前去捧场了。
我对彬说,真羡慕你,磊是这样支持你的事业。彬说,白姐才让人羡慕呢,你文笔那么好。我苦笑,说我的他可不像磊这么想得开,他是那么反对我搞我酷爱的文学的啊。她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说,你们共同从事着一份事业,所以各有分工,他对你要求自然就多一点。而我做这份事业还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没有经验也没有能力,所以磊会扶持我,帮助我。我想,等我可以独立运营我的事业了,他也会放手的。
我点头,若有所思。我看着渐渐熟识、了解的人们,观察着他们的互动,品味着他们带给我的各种各样的感受,发现原来世界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乏味和陌生,我只是一直没有耐心去了解、没有敞开心门去接纳罢了。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爱情和梦想,在逐渐深入的了解中揭开覆在表层的幕布,那些丰富的内里充满了人性的温暖,一点点拨响了我感动的心弦。
昨天是母亲节。很巧,表的岳母正好从浙江过来看望刚姊弟,也坐在我们那一席。酒酣耳热间,我端起一杯啤酒,到老人家的身边,诚祝她节日快乐,身体健康。远离父母的我,从与母亲年纪相近的她脸上找到了跟母亲一样的慈爱和温暖。
世界是这样融洽,情感是这样真诚。我在宴席之后真心地微笑着告别每一位朋友。我为自己那一直自闭狭隘的思想而羞愧。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在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努力。我们无权去蔑视街头一个穿着破烂衣裳为人修鞋或修车的老人,也无权去看轻那些拿着微薄薪水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工人,甚至在地下天桥靠拉琴乞讨的那些残废的人们也有他们值得人尊敬和学习的地方。
结束了温暖的夜宴,爱人开车载我们回家。我们已经差不多四天没怎么说话了,昨天甚至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情绪失控之下我摔了我的电脑。真正平心静气地审视我们的婚姻时,我能看见很多自己的过错,而我总是过多地在意自己的感受,将太多的不满加在他头上。他默默地承受一切,在我临近崩溃的痛哭中选择隐忍和包容。他热情的笑容总是深深地感染着周围的人们,出色的才能博得了每一个人的肯定和尊敬。他尊重女性,从来没有对我加诸哪怕一丁点的暴力。他没有高深的文化素养,没有不凡的谈吐和学识,但是他深具的人格魅力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为之折服。他也有他的脆弱,尤其在这不景气的金融萧条期内,他所承担的压力根本超出我的想象。而我只沉醉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轻松地做着我的梦,酝酿着那些不符实际的情绪,完全忽略了他的感受,我太自私也太偏执了。我坐在车子后座,默默检讨着自己的言行,向着他宽厚的后背悄悄说一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