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记得,那是夏初的最后一瓣梨花,伴随着人马座的一颗流星坠落。他便在一束从未感受过的光影中来到了这个浮光跃影的世界,便从此与那座叫“木城”的小村子擦肩而过了。
或许只是一场梦。石伢是这样跟木头讲的。于是,木头便也相信那只是一场过境不留痕的梦了。
可是,木头还是时不时地想到木城,想到那里的光影。
于是,一天,木头带上自己的画板和背包,跨上自行车,他决定去找那座在梦中出现过千百遍的木城。
那只是一个梦!石伢这样跟木头说,但还是抱着自己的布迪熊,坐在了木头自行车的后座上。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找到木城,因为,梦,就像是那前方的地平线,永远在那儿闪着光。你能看到它,甚至感觉只要再向前跨一步,你便能抓住它了。可是,它还是在那儿,不远不近,似是伸手即触,却永远也够不着。
可是,人不是就是因为梦才活着的吗?我们在白日青天下忙碌一整天,累死累活犹如上苍的刍狗!只有当夜幕降临,当星星布满整个天空,我们在树下抬头寻找那颗象征自己命运的星,满怀期待,缓缓入睡。唯有此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我们在梦中构建着那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不正是我们活着的理由吗?因为想念那个世界,多好,我们才会为之疯狂,为之茶不思,饭不想,才会日复一日地工作着,才会不为了活着而活着。
而木城,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无论多远,我终有一天会找到他。
当清风吹动麦苗,青色的浪在耳畔涛涛作响。石伢俯在清澈见底的溪中勺起一捧甘甜的露洒向空中,在淡金色的阳光中化为一道绚丽的彩虹,虹桥下的木头与身后的稻草人站成了一排,似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再次相逢。
木头躺在草坪上,仰望着如蓝宝石般澄澈的天空,几团如棉花般的云朵悠悠飘过,一只白鹤在云中穿行,清亮的叫声在天际徘徊。石伢看着木头,脱下了草帽,在那不知名的小花丛中转着圈,翩翩起舞。那是她学过的唯一一支舞,名为“轮回”。据说当你能转完365圈,便会看见前生与来世。石伢一直只是转到不足二十圈便会分不清上下左右。于是直接向后仰躺了下去,重重地落在了木头怀里,像是夏天水塘里的蛙那样一直笑到夕阳西下。
木头已记不清这是在野外的第几个夜了。
石伢怕黑,于是木头生起了一堆火。明黄的火苗在寂静的夜里跳跃,一群萤火虫从不远处的麦地里飞了出来,像天上的星星,散布在整个视野,明明灭灭。
我想家了。石伢安静地靠在木头肩上,淡淡地呢喃,如蚊子般轻哼一声。或许是不想木头听见,似是只说给自己的心听。但木头还是听到了。但他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什么都没说。然后,随手从身旁摘来一根叶草,卷成小管,在试吹了两下,便吹奏起了那远方的曲子。那是在木城流传了很久的一支曲子,叫作《归》。
石伢从未听过如此动人心魄的曲子。那是一种无法言说,无法表达的感觉。只是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音调落泪,但没有悲伤,心中只有一种回归的平静,但又似是千万种情感在水下波飞浪涌。于是,萤火如星辰般围着石伢运行,明灭,随着起舞。一支舞,在漫天飘飞的如汉玉般晶莹的梨花雨中落下帷幕。石伢巧盼回首,她看到了远方的家。她坐在家里那张红色的大沙发上看电视,然后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坐着木头的单车,从小城出发,一路南下,经过弥漫着麦香的田间小路,风撩起裙摆,白云在身旁悠悠滑过;抬头,她看到了成群的,万紫千红,形态各异的鱼儿在蓝宝石般的天空飞过,它们张着的鱼鳍,像一双双透明的翅膀,它们一起唱着不知名的如海妖般甜美诱人的歌曲;海浪迎面而来,白色的泡沫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芒,梨花如雪般从空中随风飘洒,风中传来一声声遥远而古老的呼唤。然后,她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海,海与天空连在一起,蓝色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夜空的黑色,星辰在其间闪烁。
最后的最后,在繁星深处,传来了那支她从未听过的曲子,石伢轻轻地靠在木头肩上,泪流满面。
当太阳的第一束光落到木头的草叶管上,木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肩头的泪在风中有些凉凉的感觉。木头拿起了画板,迎着初升的阳光,描绘那个光影变幻的世界。那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雪中,一位穿着素色长裙的女孩在翩跹起舞。
而在遥远的北方小镇,下了一场大雪。当石伢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身下是一张红色的大沙发,身后不远处是那熟悉的房子,正在冒着淡淡的炊烟。石伢看着面前的一切,愣了愣,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袭卷而来。她走下了沙发,向着小镇走去,身后留着一串长长的落寞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
我们都在寻着梦中的那方净土。可是,何处才是净土?木头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木城,那座在远方静静守望着自己的城。
木头见过很多城。木头知道,每座城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房子不一样;房子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里面的人不一样;而人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心中的那座城不一样……木头曾在这个问题上想了很久,就像一个永无尽头的矢量轮,生死循环,直到永远。最后,木头便不想了,脑袋里只剩下雪后的一片空白。
那是三月的杨柳,莺飞燕舞,柳絮如雪般飞荡在整作城,青黄的梅落在雪地里,变成成片冰镇的梅汁,酸酸甜甜的香味在鼻间缭绕,像猫爪般轻挠着那在塘堤上骑着竹马飞奔的少年的心。
乐啊小马轻轻啊飞奔
溜啊青梅淡淡啊香喷
想啊远方暖暖呵心
谁啊念着那美美哎伊人
乐啊小马呵达达
溜啊等着那不归人
乐啊小马呵达达
想啊念呵暖暖的心
……
那是木城独有的调子,名为《归》。木头从未听别人唱过,但这调子却似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再也忘不掉。
那是从地平线的那边传来的调子。柳絮伴着麦浪在一片银装素裹里飞舞,一只白鹤在如棉花般的云朵里鸣叫,鸣声如长笛般在整个空间缭绕,流星如萤火般从空中坠落,少年少女的笑声一直持续到天明。
木头骑着单车,如风一般向前奔去。
(作者:在忘川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