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起 炊 烟

叶重豪

初冬时节，我迈着轻盈的脚步，伴着暖暖的冬阳，回了一趟七里坪，站在悟仙山下的南咀岗前，太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使人有几分亲切感，因为，又回到了故乡。

时光就像地上的露水珠子，在太阳的照耀下，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转眼间，我离开故乡七里坪已三十多个春秋。这些年来，故乡的影子离我越来越近，每逢节假日，便携妻带女回到故乡小住两三日，故乡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然而，在我心底依然升腾起一缕浓浓的乡愁，这乡愁是那袅袅的炊烟吗？

南咀岗是我儿时常常玩耍和拾柴的地方，今天，我独自一人站在这里，眼前是一栋栋林立的高楼，不见了，那一排排青砖土坯瓦屋房。眼前飘动着浅浅的雾霾，不由使人想起那蓝色的炊烟，它唤起我对故乡景色的美好记忆。

故乡古镇七里坪坐落在大别山南麓的一个盆地里，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倒水河和它的支流盐店河呈倒人字形从镇子的西侧流过，东南北面依次是座山、月亮山、悟仙山、小悟仙山和香炉山将镇子环绕，四周还有很多小山包土岗子，比如枣林岗啦、银蓬岗啦、南呾岗、独林岗等等，这个盆地中间形成为一个南北长七里地的小平原，所以起了一个很土气的名字叫“七里坪”。镇子周围过去是一大片的稻田和水塘，依次是肥沃的岗地和茂密的山林。镇中是一条古老的街道名叫长胜街，我就出生在长胜街的南头。在我的孩提时代，故乡古镇的景致非常美丽，山水相连，树木葱翠，鸟语花香，还有那夕阳西下时镇子上空飘逸的淡淡炊烟。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侯，镇子上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男人们就挑起木水桶，来到河滩上挑吃水，那时的倒水河清澈见底，沙滩上白花花的沙子，在夕阳照耀下，闪耀着金色的光泽。大人们用手淘开沙坑，现出一个箥箕大的水眼，霎时，经过沙子自然过滤的河水涌入水坑，再用一个葫芦瓢将这干净的河水舀入桶里，一瓢瓢，一瓢瓢，一会儿功夫两只木桶就装满了。一根两头翘的竹扁担钩子，钩起水桶上了肩，吱吱嘎嘎的挑起来走进各自的家门。姑娘们则在河边洗衣洗菜，大桥下面不时传来一阵阵悦耳动听的说笑声，田头山坡上，劳作了一天的大人们，带着锄头工具或是拎着一担柴草，陆陆续续收工回家。河堤上一群放牛的哥哥，牵着黄牛、水牛回归牛棚，黄牛一声声“哞、哞…”叫个不停，映衬着河边洗衣村姑的捧捧锤声，活脱脱一幅令人心动的古镇夕阳牧归图。

那时侯，我父亲在县城工作，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人和奶奶一起在镇子上生活，每天放学后，我挑着一担父亲给我买的小木桶，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到河边舀上一担水，高一脚低一脚的挑回家里，倒入水缸。这时侯，奶奶就会放下手头的杂活或是停下手上的纺车，走进灶房，准备做晚饭。她麻利地把大铁锅洗干净，再舀上满满的一锅凉水，然后把一个茅柴把子塞进灶膛里，点火后就去洗米下锅。这时侯，我就走出家门口，跑到南咀岗上去玩耍。南咀岗上有几块天然巨石，我常常坐在巨石上看小说，或是和几个小伙伴们玩打仗。我知道奶奶做一顿饭要一个多钟头，饭熟了她会喊我回家吃饭的，所以我就放心大胆的攒劲玩。

我和一群小伙伴们在南咀岗上玩累了，就静静地坐在巨石上休息，眼睛往镇子的上空一望，哎呀！我看到夕阳烧红了天边的云彩，镇子上各家各户的烟囱上都冒出了炊烟，青灰色的天幕下，腾起了几百支烟炷，一会儿功夫，淡兰色的烟雾，在清风中徐徐升腾，慢慢地融进天幕，连成一片，刚才还是青灰色的天空，马上就变成了一大片天幕布满的红云。它融进了青山，融进了夕阳。远处，香炉山层层叠叠，青烟笼罩，近处，枣林岗、独林岗几个村庄的炊烟也都升腾而起，和七里坪上空的炊烟相互交融，让人看呆了，看痴了。那炊烟袅袅升腾，一团一团的变幻莫测，好象电影《天仙配》里的景色一样，真是人间仙境啊！

我回头再看我家的屋顶,烟囱上那一炷长长的青色炊烟，正起劲地往天上冒，当它冒得烟消云散时，长长的烟炷就变成一缕袅袅的烟丝，慢慢的变化得看不见了，这时候，我知道我家灶膛的柴火已经熄灭，奶奶做的晚饭熟了。果然，炊烟中飘来奶奶的呼喊声：“豪伢子，回来吃夜饭咧…”！我马上答应道：“回…了…”！那应声，响彻了山谷，至今想起来，依然心动，犹如昨天。虽然那时候我还不很懂事，但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感动。感动我的是故乡的山水，感动我的是夕阳下的炊烟，感动我的还有奶奶的声声呼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长大后我参加工作，离开了故乡古镇七里坪，几年后，奶奶也往生魂归故土。经过几十年的变迁，现在，故乡的一切都变了样，青山依旧荒草萋萋，可倒水河的绿水变成了浊水，那白沙沙的河流变成了黑色的滩涂，连洗衣服都不行，还谈得上吃水，镇子上的土坯屋大都变成了小洋楼，四周的农田和水塘都开发成了商品房，唯有长胜街作为文物算是保留了下来，但不见了鸟语花香，不见了鱼欢蛙叫，更让人掀起莫名愁感的是，不见了那令人心动的袅袅炊烟，今天的七里坪人己全部用上了电和煤气，用上了自来水，再也无人到倒水河去挑水吃，更无人再烧那烟雾弥漫的柴火土灶，漫山遍野的茅柴无人问津，恐怕到了下一代，谁都不知道炊烟是个什么东西啊。

又是夕阳西下，日近黄昏，当我走下南咀岗时，脚步显得有些沉重。我知道，这是我挥之不去的乡愁，此时此刻，一样的夕阳西下，一样的落日黄昏，却是另一番不同的感受。当我坐上车子离开七里坪时，想起故乡的袅袅炊烟将不再映入眼帘，就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这首歌谣，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意境啊。

2014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