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爱

发布时间:2024-07-23 06:52:54

一首歌里唱到:“一瓦顶成家”,我说:有屋有爱才有家。再好的屋子里没有爱在,那它终究只是空壳子;反而有爱就一定会有属于爱的屋在。

某日回家,看到父母已住了近三十年的老房子,我又和母亲聊起了“盖屋”这个话题。这也是我又一次把这话题提起,不为别的,只因这屋子已裂了好大的口子,属于危房。自去年开始提这件事,父亲一直持反对态度,说就这样子也一样可以住到他们老死为止,不必盖了;母亲起先也不赞成,说是和父亲一样只要提到“盖屋”二字就害怕,但想到儿女们担心,同时也想住几年新房子,就同意了,说是到死还能住上几年,享受一下空调太阳能才算没白活。就这样讨论来讨论去,一直到现在房子的问题上我们基本形成共识,那就是:盖!说得容易,但钱怎么办?虽说是普通几间平房带个院子,可算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父亲说:凑合盖两间够老两口住的就行了,这样不必借钱;母亲说:要盖就盖宽敞些,孩子们过年回家有地方上,借了钱过几年就还上了。听着父母的话,我说:“我们作为儿女的有心意就出点,没心意不强求,您们不要去借钱。”可父母执意不肯,说自己还有能力,不用担心钱的事。看着华父亲早已驼了的背,母亲早已白了的发,我无言可对,因为父母不论什么时候想到的都只有孩子,他们不愿意给孩子增加一点点负担。

如果这次再盖房子已是父母六十多岁的人生当中的第五次盖屋,当然还不能包括盖过院子什么的。第一次盖房子的时候,父母不到三十岁,而我刚出世。那时家里只有父母结婚时的两间土坯屋,东西倒是不多,但是孩子多了,也要长大了,两间屋子又窄又小,加上土地刚包产到户第一年,父亲科学种田,收的麦子比往年大锅饭时多好几倍,家里的粮囤也就小了,放不下,于是父母商量着要再盖两间屋。棒和芦苇、麦糠是自家有的,买来泥瓦就能盖了。这次盖屋,父母为了省钱,没有找人帮忙,从拉土、和泥、洒糠、踩泥到踩墙、扎把子、上梁、盖瓦都是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完成的。从准备到盖成,父母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的记忆里这一段是空白的,只是后来听母亲说:“当初盖屋都快累断了腰。”新屋子盖好,家里宽敞多了,屋里也有了开始有了另一张床,也多了几个板凳,父母感到很满足。

当时代在发展进步,这种满足感渐渐被现实消磨尽,村庄上开始有人盖了红砖灰瓦的高大亮堂的混青屋,而我们也都上了学,家里的地方又显得小了,父母再也睡不踏实了,他们要再盖屋。于是他们不止一次的商议过、计算过,要盖盖什么样的,盖多宽多长,盖几间,得花多少钱。这样的商议不知有过多少回,最终父亲决定先盖三间堂屋,缓一年再盖厢房和院子,那一年父亲三十六岁!记忆中的这次盖房子时先是在选好的宅基地上拉来了土,垫高了地基,然后找来村里的叔叔大爷们有力气的帮忙行夯打地基,最后才找邻村的叔叔所带的建筑队砌的砖、上的梁、盖的瓦。行夯打地基是我记忆当中再也难寻的珍贵镜头:力大如牛的男子汉们分成两拨,石磙早已用木棒绳子绑好,随着带头的叔叔低沉有力的号子声,这石磙在地上一打一个窝,汗水也随着这地上的窝的越来越浅越流越多。一拨累了,换另一拨,直到石磙砸到地上再也没有窝了,直到已行过夯的地平滑地像一面镜子,跺上去也没有痕迹,这第一道行夯打地基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活由建筑队来干,但怎么省料,怎么省钱就得父母计划着来,最终三间新房子落成的时候,父母都瘦了好几圈。为了省钱,父母选择了管中午一顿饭,自己做饭累点,但可以少给点工钱。我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在那么长的日子里每天做好一大桌子菜、蒸好几锅馍的,只是记得每天放学回到家时,干活的叔叔们都准备洗手吃饭,而所有的饭菜都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白花花的刚蒸的馍馍看着就诱人。我和哥哥们的肚子也就咕咕叫,口水直往肚子里咽。母亲就说:“饿了吧,可那些菜是给干活的人吃的,你们几个先吃个馍吧,如果有剩菜了再吃点。”其实我们多希望母亲说:去吃菜吧。但心里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咽完了口水,拿了馍一边吃去了。

这三间房子完全盖起来的时候,母亲说她一下子睡了好几天,都觉得没睡够。父亲特意收拾好了新屋,还焊了钢丝床、扯了电线、装了电灯,让我们三个孩子先住了,说我们学习重要,晚上有电灯亮堂些,而他和母亲就住在老屋里。第二年,当厢房和院子也全都盖起来的时候,父亲才和母亲搬了来。很清楚的记得把所有的东西从老屋搬到新房子的那一天,父亲专门买了大鞭炮,炮声很响,全村都能听到。粮食什么的是父母用板车一车一车拉来的,其他的小东西我就和哥哥一起跑了一趟又一趟,村里人说:“人家结婚才几年就盖新房了,真厉害!那屋盖的,咱村能数得着了。”我听了,心里那叫一个美,却不晓得父母为此付出了多少辛劳和汗水。这房子正是现在父母所住的地方,也是我记忆最多最美的地方。它离河边不远,门口大马路,绿树两行,前面庄稼地,视野开阔,也是在这里,我和哥哥们一一上学、成家。

农村的风俗是男孩大了,便要盖房子结婚分家单住,有两个儿子的父母亲也渐觉肩上的压力。当哥哥十八岁的时候,说媒的开始登门了,父母不得不决定再次盖房,这一回又不同于上次,得盖最时髦的一层楼房,还得加上厢房、过底和院子,粗算一下,得几万块。对于我家这个农村家庭来说,需要借钱才行,但为了孩子的终身大事,就借吧!那一年父母已是四十多岁,父亲的背已驼,母亲的白发也已多。这次盖房子父母又花了好几个月,每晚只睡几个小时,一起计划着第二天的工程进度,而第二天天还没亮,父母就已起床,开始收拾准备一天的事。盖房子的还是邻村的叔叔的建筑队,他总会笑着说:“看你们这一辈子得盖多少回房子。”然后对我们说:“看你爸妈累的,好好上学啊,不要再这样辛苦了。”当房子、院子全盖好,给我哥说媒的真是踩破了门槛,用媒人的话说:“这家房子盖得真是显眼!”他们不知道的是盖房子的人身上还背着沉重的债。没过两年,哥哥结婚了,这新房子是父母盖的却不是父母住的,而父母所欠的债也因为哥哥的结婚越来越多。

好不容易我和哥都上班了,家里的债也可以还完了,可没房子哥在城里又怎么结婚?虽然说钱不必父母全出,但是对于债还没还完的他们来说只能是上加霜。这一回,父母没有说别的,只是说为了孩子,我们再借,以后还。当哥在城里住上楼房的时候,我和父母还在为了还债而努力。那一年父亲已五十岁!

当所有的欠债全部还完,生活似乎开始眷顾勤奋的人,哥哥们的生活也逐渐好起来,我也成家,我们都有能力可以给父母一些钱,用母亲的话说:“生平第一次开始在银行里存了余钱。”日子就这样幸福下去多好啊,可随着年龄的增加,父母的身体便有了这样那样的毛病,而这住了近三十年的房子竟然也不争气,几年前就开了裂,口子大得能放进我的手,看着就让人提心吊胆,这盖房子的事又一次摆在父母眼前,放在了他们心头。而他们此时都已是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人!国庆节见到当年给我家盖屋的叔叔,不是当年的健壮力大,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听说我爸妈又要盖屋,说:“你们啊,一辈子就没闲着盖,我是盖不动了,你们找我侄子吧,建筑队的事都早已交给他了。”我们都笑,真是盖了一辈子!

回家跟妈说到这盖屋的事,我觉得要盖就趁早,妈说:“是啊,这房子是得早盖,我和你爸才六十多岁,还得活个十几年,不能这样将就,盖好了新屋也享受几天。我们商量过了,你们几个谁的钱我们也不要,我们还能动,还能种地,自己借点钱能还上。”我听了,泪就想下来,强忍着,说不出话来,妈又说:“我和你爸说了,将来我们两个人要是有一个先走了,另一个就在家守着,哪个孩子家也不去,你们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你们都有你们的生活,如果我们真的不能动了,到时候再说。”我转脸看妈,妈的眼圈红了,我的泪再也止不住,侧过脸来擦了擦。父母一起几十年风,说到离开这个话题怎么那么让人伤感。我忙转移话题说:“您说什么呢,人家都说我们家人长寿,您和我爸早着呢。”妈说:“都六十多了,再活也就二十年了,我们就是怕自己将来老很了,万一得了老年痴呆或者瘫痪什么的怎么办,现在自己能打能跳还好,真到那一天,就是给你们几个找罪啊。所以我说你爸了,让他也和人家打打牌、跳跳舞,身体好了才是给儿女的福。”我说:“是啊,您和我爸好好的,觉得不舒服了就赶紧查去,有啥事就给我们打电话。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不要因为要盖房子了而亏待自己。”妈说:“就是这样,我们得活得好好的才行,要是有个病就给你们找麻烦了。”回来的路上,想起母亲的话,泪水又再一次流下来,父母不论到何时想到的都只有儿女啊!

不久之后是父母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盖房子了吧,我却好希望他们还可以像年轻时一样能多干几回,即使是辛苦劳累,但他们年轻!时一次次盖屋,一次次汗水,一次次拼搏,都是一腔爱家情;一块块砖头,一片片瓦片,一道道梁,都是十分爱子心。所谓爱不是浪漫至极,不是花前月下,而是共同劳作,心手相连。几十年中,一次次盖屋,让这种爱更加深沉。光总是会验证一切值得的东西,会让珍贵的越发明显!

我想新屋盖好的时候,爸妈会坐在门口,在冬日的暖阳下,悠闲地晒一个上午吧,不需多说话,只看着这屋,看着彼此,就好! 这屋在,爸妈的爱在,我的家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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