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因没有果树,总觉自家没别人家富。
每到春天,邻家屋前房后总是一簇簇粉红,一片片雪白,樱桃花接春,桃花、杏花闹春,梨花送春,整个春天就没歇个气,你方开罢,我方上场,把一个院子闹得花红柳绿,美不胜收,忙于寻花问柳的蜂蝶,也凑上一份热闹,嗡嗡嘤嘤地,硬是把睡了一个冬的春,生生闹醒。
我记得伯伯家有一棵长在水沟边的桃树和杏树,两棵树几乎挨在一起,树冠早就串到了一堆,小时候曾一度让我分不清那个是桃,那个是杏,明明上的是桃树却摘下一粒杏,想打的是杏,却掉下一颗桃。听说两棵树是一起栽种,一起开花,一起结果,一起被我们享用,真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院子中间靠水沟旁还有一棵老核桃树,整个树干斜依过水沟,大部份枝冠都盖在了我家的自留地上,我曾自作主张地认为,伸到我家地里就是我家的了,还郑重其事地跑去找伯伯理论过,让伯伯从此多一个笑谈;再往前走是长在竹林边的一棵樱桃树,因离其他果树较远,开花又早,记忆中的花和树总是和孤僻连在一起,显出几分落寞。
每年8月核桃成熟时,我天天都盼望着伯伯家搳核桃,一是因为按习惯收了核桃伯伯会给挨邻侧近送上二三十个尝鲜,另外一个原因是收核桃时,我们最喜欢帮着在树下捡,有丰收的喜悦。每年那天,没人发出邀请,知道的小孩都会主动提上家里的撮箕去帮忙。其实,捡掉在明处的核桃都不怎么过瘾,最过瘾的是将那些滚到暗处的核桃找出来,如麦冬地,是最藏核桃的,每次都要用手扒开麦冬苗,寻宝一样,每隔三四步就能捡到一个,走通头就能捡上一撮箕,提去邀了功又来。我最喜欢捡到两个连在一起的核桃,往往爱不释手,舍不得丢进撮箕里,偷偷看看四周,心跳怦怦地藏起来,因心里有鬼又有愧,就比先前捡得更卖力,找得更仔细……捡掉到水沟里的核桃也让人过瘾,脱了鞋,光脚到水里去踩,东一脚,西一脚,只要踩到一个就摸起来,那兴奋劲不压于浪到了鱼……
在我们王家大院前不多远,有户周姓人家,按背份我们都应叫祖祖,和他家背份一样老的还有他家后院的两棵老梨树,结的梨非常好吃,又甜又酥,每年队里好多人都要拿苞谷或米换了来吃,在那时算是奢侈的消费了。长梨的后院其实不是院,是很宽的自留地,齐沟沿用油光石砌成墙基,在上面夯了泥土围成墙,就象个院了,在我们乡下,很少有单独围墙隔院独居的,一般都是按姓氏大院子合居,不仅热闹温馨,邻里乡亲家长里短的还都有个照应,所以这条墙顺沟横在那,总显得突兀,加上靠水沟又背阴,使墙看上去也有些显老,墙基的石头上早已裹满了绿色的铜钱藓,各类带刺的藤条也将土墙缠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整条墙和围起来的后院都显得阴森而澡湿,再加上两棵老梨树被围着,弄得他家后院和墙从小在我心中就落下个神密和"隔隔"不入的印象。
两棵老梨树,腰身要两个半孩子才能合抱拢,两朵树冠几乎盖住了整个后院,每年梨花盛开时节,满院风盈梨花雪,处处溢雪香,美!后院也一扫平日阴霾之气,变得温馨而妩媚起来,随风飘送到墙外的梨花,给路过的行人也染上一股妖俏之气,一路春风,一路笑。
从青涩的果子刚刚挂稳技头,我们的期盼也就开始了,听说果子在长的时候,只要用手指了就会在成熟后自动落下来,我们深信不疑,每次路过时,都要隔沟过墙地指着未熟的梨念叨:“指指夺夺,二天快快落”,然后才欢天喜地跑开,仿佛被指过的梨已在等着我,成熟后路过时掉下来,虽然希望被一墙隔着,但不影响我们天天期盼,这个盼望一直持续到九月梨成熟,我们又开始盼望天老爷刮大风,下大雨吹落他家的梨,我们和梨的约会从这就开始了……
一夜,突然被电闪雷鸣惊醒,惊恐中睡意蒙蒙地缩到被窝中间,突然一事闪进大脑,瞬间被激灵清醒,再无睡意,时间一寸一寸地熬,熬到天亮,雨也累停了,我却精神百倍地穿好衣服冲出家门,直奔周家后院,我们早已瞅好,他家后院有一侧没有围墙,隔的竹篱笆,从那可以进去。每次我都觉自已是跑得最快的,第一个溜进他家后院,后面会尾随又来两三个人,但收获都不大。梨树下种的是红苕,轻轻翻开红苕藤,被风吹落,被雨打下的梨就静静地躺在红苕沟里,心里认定这就是被我指过的梨,它等的就是我,亲昵地将它从沟里轻轻捧出来,上面总有一处新鲜的伤口,露出的梨肉雪白水盈,就象是从梨里迸出的一朵雪莲花,让人又疼又爱,忍不住伸出舌头添添,清甜入心脾,回味至今。到现在买过那么多的梨,都觉没有那时候捡的香。梨树的主人家周么婶,往往会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拖着一根耙耙或长扫把突然出现,嘴里骂着:“狗日的一个个,把红苕给我踩死了”,我们飞快地逃跑,脚下踩死更多无辜的红苕藤,出了后院,一米多宽的水沟被我们一跃而过,过了水沟就安全了,周么婶的腿不方便是跛的,跳不过沟,这时我们会停下来远远地站着,边啃梨,边听她骂我们,有梨润着,心里一点都不冒火,但还是盼望她立脚不稳,能掉进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