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每一棵树都有其独到的美,因而也就成了独到的景。
一
你登过泰山吗?登过泰山的人对“迎客松”都会有极深的印象。泰山“迎客松”位于中天门以上的云步桥西侧,生长于高高的的悬崖上。千百年来,它背靠陡峭高山,根抓裸露岩石,倾身伸臂,迎候着慕名而来的游客。游人纷纷在树前取景拍照,留下珍贵的纪念。
“迎客松”是泰山最著名的景观之一,以其独特的身姿著称于世,是泰山风景名胜区的标志性名松,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不光泰山有“迎客松”,黄山也有。不光名山有,即使是很普通的一座山,只要有棵松树站立在山口,它就是“迎客松”了。一棵普通的树被人们赋予迎客的使命,它也就有了特别的神韵,因而看上去也就有了特别的美。
是啊,美树成景。
二
童年,我们屯子的南边有棵高大的杨树,杨树上有个喜鹊窝。每年的夏季,那棵茂盛的杨树就会淹没在周围的绿色里,或者是我们徜徉在绿色里而忽视了它的挺拔和耸立。而在秋后到春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一个人望着这棵大树发呆。东北冷的早,当我在房前晒太阳的时候,它早已抖落一身的叶片,孤伶伶得站在那里跟我对视。我有两个伙伴,一个是厉害的看家护院的狗,被铁链拴住;一个是老实厚道的毛驴,平时只在草墩边闷头吃草,见我出来就会走来陪我玩,即使是晚上出来上茅房,它也会过来亲昵地蹭蹭我。村前的大树也不寂寞,树上的喜鹊不等我们睁眼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不管有没有喜事。傍晚还有成群的老鸹在那片“呱呱”地叫,晚上大概就在树上栖息了。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们原本不属于这片土地,是饥饿把父母驱赶到这里来的。这里的人民以博爱之心接纳了他们,我们这个家才得以生存,我才得以出生。我们有属于自己的故乡,那里还有我的奶奶,姥姥和更多的亲人。常见母亲望着那棵大树默默地流泪,我知道,那是母亲想家了,想娘了……
童年不知想家念亲的苦,只是看着母亲的泪,自己傻傻地猜:故乡是不是也有一棵一样的大杨树?大杨树上是不是也有一个喜鹊窝?
这棵有喜鹊窝的大树,成了摇曳在我童年的风景。
三
少年时代,刺槐是种植最多的树,家家户户院子里栽着,路边沟沿长着,田间地头种着。每年初夏槐花开的时节,河坝、沟沿都成了雪岭,田间路旁处处雪山。剜菜回来,远望村子,村子仿佛淹没在一片云海里。那浓郁的花香,那纷飞的蝴蝶,装扮了我少年时代对故乡的记忆。
我家院子里有很多树,大多是刺槐,一棵梧桐,后来哥哥还栽了两棵榆树。刺槐十几年就能成材,后来盖房的时候就用上了。那棵梧桐则一直陪伴我们二十多年,从小孩胳膊粗的小树长成盆口粗的的大树,树冠最大的时候能遮挡小半个院子,两间房的房顶。每年梧桐花开,院子里半个天都是紫花;夏天,枝繁叶茂的桐树下是纳凉的最佳去处,午后,娘就会在桐树下搓麻线,衲鞋底。黄昏,一家人就在桐树下边吃饭边说着一天的事情。
梧桐是吉祥树啊,俗话说:“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凤凰是没有见到,但树上也真的长出了一丛像鸟窝的小枝,母亲说那就是传说中的“凤凰窝”,梧桐长出“凤凰窝”喜事也就不远了——果然,不久两个哥哥就相继有人上门提亲,又相继订婚。正是日子最难的时候,有不嫌家穷而愿意嫁的,不能不说是喜事。
一直到我大学毕业的那年吧,大哥结婚后早就另立门户了,二哥工作后也在外地结婚了,姐姐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只是为了让我上学安心而一再推迟婚期。苍老的梧桐树经历了20多年的风霜雪雨,终于枝枯叶稀,花开时节也只见稀稀拉拉的不多的桐花开放。
我们大了,父母不年轻了,梧桐树也老了……
这棵梧桐树成为深深印我我记忆里的少年时代最重要的风景。
四
读大学的时候,校园是泉城有名的“花园式庭院”,这个美丽的校园成为我们终生的骄傲。漫步在林荫道、花丛中读书、背诗,对人的性情也是一种陶冶。
闲暇时,我常常望着高大的法桐发呆。那些高高低低的茂密的枝叶,使得道路如一条长长的走廊,即使是最炎热的日子,走在林荫道上也感觉有丝丝凉意。那些树叶有的身居树顶,站在高处,在风中招摇;有的却长在底层,默默地遮挡着上面没能挡住的光,看不出艳羡,看不出怨恨。
于是我懂了,这世界本来各有各的位置,身居高位其实没什么好招摇的;身在低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为大树尽着一份力也就是了。缺少那个位置的树叶,大树都是不完美、不健全的。有了身居高处的叶,也有了身居低处的叶,大树才成为风景。
五
在鲁北平原北部靠近大海的地方,因为盐碱化严重,树是稀罕物。在野外,你最常见的树就是生命力最强的柳树。他们种子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是何时而来,只要是有一隅立足,它就会生根、发芽,直至长成一株珠小苗、一棵棵大树。当年孤东油田会战的时候,有一棵孤独的柳树曾经成为重要的地理坐标,前去会战的人们只要远远望见了这棵柳树,就知道目的地快到了——时至今日,“孤东一棵树”依然是当地重要的旅游资源。
在黄河入海口,有一片著名的天然柳林,那是一些散布在芦苇丛里的柳蓬笼。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天然柳林年年增新绿,岁岁添新颜,已经成为风景区重要的景观。这些矮小的柳蓬笼,甚至连长成树的机会都没有——完全是孤独地生,寂寞地长,没有人关注,没有人呵护。冬天,它们最后落叶;春天,它们又最早发芽——总是把最多的绿意带给大地,总是把最久的笑脸留给人们——它们卑微却顽强,它们瘦小却坚韧,像极了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
这些普通的树,即使再卑微,它也是一道不可替换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