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的春天，南岭腹地的道县祥霖铺镇。淅沥的春雨伴随低温，一个多月来没正经地晴过。或细雨扬花，或暴雨飞珠。早春的桃花、李花已绽放得鲜艳夺目，寒风中却没有一丝阳气。有的花已谢了，嫩芽还没出现，毫无绿意，春事灿漫的一沓糊涂，如我的青春。

我近而立之年，仍天马行空。父母没为我套上一根羁绳，天天为我担忧，处处为我张罗。一天我那任村计生专干的婶婶要我回家吃晚饭，我就知道是“吕太后的筵席”，其意已不是第一次领略。我一农家儿，披蓑衣，戴斗笠，回农家，也无可厚非。父母却以为我故作“荡子”态，看不上他们介绍的“村姑”。春雨浸润的乡村，着西装，穿皮鞋，也没必要。我穿雨鞋，打雨伞，往五六里外的家里赶。一到家，母亲告诉我，婶婶为我介绍女朋友，要我好好把握，不要挑三拣四，“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我又看她那期待的眼神，我的心如箭穿。身患哮喘，心脏衰弱父亲更给我一种威压，不敢面对，我是他心头的病。“你到后面洞去看看，她们在种烤烟。是乡政府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干部，联系我们村的，常住你婶婶家。”我忐忑不安，一出现在洞口，婶婶就在喊：“你在学校躲‘瘟牛’，知道我每年种上百亩的烤烟，就不回家帮忙。”我两眼一睁一眯，嘴一努，做鬼脸，不答话。婶婶把身上的油膜一掀，指着另一丘田说：“你去那边种，冯书记丢秧苗。”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见一个戴斗笠，披油膜雨衣，身体单薄的女孩，躬着腰，那神态就是美女插花，全然没有庄稼人的豪迈。我卷起裤管，脱掉雨鞋，鼓足勇气，踏泥而行。我跨步到她跟前，“我来吧，冯书记。”她直起身来，斗笠向上一扬，晶莹的双眼犹如一湾秋水，眼眶有些湿润；明靓的脸庞纵如三春鲜桃，粉面含羞，疲惫尚存，如金鱼吐珠：“你就是张老师吧。”。我点头示意。与美女相遇，我也没《陌生桑》中遇罗敷的忘情与失态，何况与村姑一样淳朴，我欣然自若。

晚餐中，婶婶告诉我，小冯书记是村里的联系领导，同时分管全镇的共青团工作。还说她到我们村已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重点督促烤烟种植。为了完成任务，去年就催促村里耕田起垄，下种育秧，分栽培育，又移苗种植，烦琐而辛苦。更苦闷的是村民不理解，便一家一户做工作，下地帮忙，亲力亲为，以情感人。我的婶更有愧色：“等我把烤烟卖了，一定为小冯书记买一条靓裙子。”我责难她说：“你把公干人员当长工用，还假惺惺。”“我还不为你着想，想留下这本色姑娘作媳妇！”

这样，我们开始交住。只要她到村里，我就被召回，陪这位是女儿也是将来媳妇的干部。熟悉了，她下乡到不便的地方，就请我接送。我心里不十分坦然，可又不好明拒。因为那时乡村路，令我望而生畏。一次，我送她到祝福村洽谈工作。村干部在地里锄花生草，我就送到山上地里。一路上，满山春色，可我心里装的是崎岖山间路。天不怜人，过一塘埂时，摩托车侧翻，我的右腿被车压住，贴住排气管，禁受着“烙刑”。爬起来，小腿上那长达五六厘米的水泡像充水的气球，颤颤欲裂。至今未消的伤疤，是我为人民服务的勋章。

二零零一年，我们结婚了。我调入县城一所高中学校，我们开始异地生活。我不解的是，有的月份她常没有生活费，连车费也要回家拿。因为年终要完成“农业税”，工资暂时扣发，如果完不成任务，得用自己的工资补。她向我诉说，她住的胡家村，有两户老弱的“留守人员”，没有收成，完成不了任务。她已两年用自己的工资为其填上达一千六百多元的农业税费。那时她每月的工资才二百多点。二零零四年八月，女儿出生。我父亲有病，母亲不能分身；岳父母又不在道县生活。小女儿只能与我这大男人父亲一起生活，这时发现我的生活能力远不及古代的“荡子”。二零零八年六月十三日，道县发生“百年一遇”的洪水侵袭。祥霖铺镇的永明河段出现险情，全镇党员干部全天侯到位组织“抗洪抢险”。那一天我下班辅导，查夜。我带着小女儿上岗值勤。学校位于城郊，洪水淹没部分路段达四五十厘米深，从家到学校要绕道三、四里远。我“签退”时已是九点半，女儿有睡意。为了抢时间，我便从校门口走近路，淌水回家。女儿坐在我肩上，打着雨伞，赤着双脚，用脚趾抠着路面一步一步谨慎地走。谁知我踩到硬滑处，摔个四脚朝天，女儿也不知摔到了哪里，凭哭声，摸到了她。今天想起来，那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我常埋怨她：“小孩不是我一人的事，你也该辅导她的功课，一天也陪陪她吃餐饭，送送她，接接她。即使在家也不应是她没醒你就走了。”她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不仅是因为你的优秀，更是你的职业能互补我工作的缺憾，弥补我对家人的歉意。”(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花开水流，岁月无声。一转眼，我步入不惑之年。看到父辈亲人渐稀，听到同学朋友屡遭不测，自己也常感力不从心，读陆机的《叹逝赋》，我困惑于这红尘闹市：夫妻双双，事业不济，家庭未振，幻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认认真真度度余生。我劝她：在乡镇也到不提拔的年龄，“副科”还没有解决，工作之余，读读书，练练字，刺刺“十字绣”，跳跳“广场舞”，提高自己的素质，提升自己修养，在日常生中一样能熔铸自己的淑世情怀。她却灿然一笑，在过去革命战争年代，刘少奇主席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文中谆谆告诫我们共产党员：“我们的修养不能脱离革命的实践，不能脱离广大劳动群众的、特别是无产阶级群众的实际革命运动。”在今天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在这改革开放浪潮中，与人民群众血肉相依，扎根群众，了解他们的生存需求与喜怒哀乐，是我们当代共产党员的最优秀的素质，也是最高境界的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