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你十八岁。

十八岁，是个爱做梦的年纪，尤其像你这样纤细，柔弱，伤感，灵动，诗意的女孩。在你的脑海里，有一片深蓝色的海，神秘而浪漫，这片海，一点点侵蚀着你的思绪，使你情不自禁地深陷于那片海，独自编织着你幻想中的梦。

于你来说，季节的每次变迁，都会使你忧伤。花开花谢，春去秋来，都如唐诗宋词里那裹着淡淡忧伤的句子，让你怦然心动。然而，这样的你，与现实，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十八岁的你，有欢喜，有忧愁，只是，你比同龄的女孩更细腻，更让人疼惜。那时，你是个读高中的女生。为了顺利考入大学，你努力过，认真过，然而，你那小小的脑袋瓜，无论如何都记不住那些犹如天文数字般的几何定律，代数公式。你无比懊恼，极度无奈，你觉得你的未来注定一片迷茫。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同样，也具备与众不同的才气。你有一个梦想，就是将来当一个作家，你天生对文字痴迷，古典文学，题诗填词都得心应手。也许，因了这份情有独钟，你的心注定要飞得很远很远。

你常常望着窗外，思绪随着翩然的风，融入窗外那个多彩的世界，你觉得窗外的世界比窗内可爱多了。那车水马龙的街道，那逐渐西下的夕阳，那枝间欢快的鸟儿，都有着它们存在的意义。然而，尽管如此，这些仿佛还是与你无关，你的内心孤独而荒凉。然而，致使小小年纪的你如此冷漠的原因，竟是因为你赖以生存的家庭。

十八年来，从你记事起，你便是父母忽视的对象。在父母眼里只有弟弟妹妹，而敏感自卑的你，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庭里本身就是个多余的人。你的内心多么渴望父母的爱，然而，父母却一次次地偏袒弟妹，毫不在乎你的感受。那一刻，你的心在流血，你的感情一点点被摧毁，被瓦解。

『二』

可是，冥冥之中，总有一份感动是属于你的。比如，你和他的相遇。

他是你高二的国文老师，战乱时期，他与妻女失散，最终他漂泊异乡，又得讯妻女死于非命。多年来，他一直独自生活，在他的半世人生中，唯一的安慰就是，别人说他是个好老师。他有着旷世的才华，却也有着莫大的孤独。

他把所有精力都倾注于教学之中，他的成就在众人眼中太优异，他那么孤傲，不与平庸之辈苟合，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但是，在学生面前，他那么慈祥，那么温和，那么坦诚，他用心与学生们交流，对待学生如同自己的朋友。这样的他，轻而易举地就注意到你和其他学生的与众不同，在他眼里，你简直就是个奇异的女孩子。

你明白自己的心，你曾经也幻想过恋爱，只是，你梦里的男人太完美，你觉得全世界都不会找出这样的男人来，所以，你以为你一定不会恋爱。你说，你的爱人，要有英雄气概，要温柔体贴，要漂亮潇洒，要忠实可靠。你怀揣着这份美好，在感情的世界依然独来独往。

然而，爱情若来了，就会如同洪水猛兽般无法阻挡。当你与他的眼神不经意的几次碰撞，当你写在叶片上的诗句被他看到，当他把那字字柔情记在心里，你们之间的距离已然一点点拉近，爱情也已经毫无征兆地将你们套牢。

你说，你有一个梦，梦里有个影子。你多么清楚，那个影子就是他，就是你的国文老师。但是，你们之间的距离太长，足足有二十多年的差距。一个十八岁的你和一个四十几岁的他，在那个年代，无论如何都是不被祝福的。

爱情一点点占据你们的心，你是他眼中纯洁的小白鸽，他是你心灵最温暖的港湾。你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彼此的爱，却还是被闲言碎语折磨得痛苦不堪。你说，你爱他，就不能毁了他，你听不得别人用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中伤他，你理解这样的打击，对他所造成的伤害，你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不再去单独见他，可你的心却早已狼藉凌乱。他说，他爱你，就不能伤害你，你那么年轻，你应该找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去爱，他以冷漠回应你，他让你远离他，忘记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你们都经受着爱情的折磨，相爱却不能爱的苦楚。你心碎了，你一个转身，一句懦夫，一串眼泪，就融化了他所有的坚定。他把你拥在怀里，他说着爱你，爱你。

你们艰难又甜蜜地爱着，你们约定，等你大学毕业，他就娶你。

『三』

世事难料，你高考过后，他因与你的爱情被人告发，说他勾引在校女学生而被遣至另一所学校任教，你思他念他愧疚于他，你隔三差五去看他，你们互相安慰，你们坚守信念，你们依然对未来充满希望。

然而，你高考落榜的消息，伴随着你与他的爱情，被来自社会上的种种言论而打击，迫使你的心再也无力面对。你顿觉，今生与他再也无望，你的心已经支离破碎，已犹如死灰，你买了安眠药，你写下一首诗，一封信，寄给他后，断然服下了那几十片安眠药。

你以为你从此与世长诀，你以为你就此解脱，然而，一切的一切并不能如你所愿。你被救了回来，你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母亲那张关爱疼惜的脸。母亲追问，昏迷中你一直喊着的名字是谁？你无法回绝，你原原本本向母亲诉说了你与他的故事。

你从没想到，你与他的爱情，会遭受到来自家庭上极度强烈的反对。你以为你足够勇敢，你以为你能够面对你们面前的暴风雨，然而，你错了。

你的母亲，用她的方式扞卫保护着自己的女儿。于她来说，你与他的爱情，根本不是爱情，你只是被一个孤独寂寞的男人引诱了，那个男人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你和他在一起。你的母亲，用尽所有方式阻挠你们，她坚持着她的坚持，而你，也坚持着你的坚持。

你的坚决，让你的身份在家庭中明朗起来，你的父母开始愧疚，多年来对你的忽视，如今才发现，他们依然那么爱着你。可是，你在当初祈求不到父母的爱后，已然将心安放给他，那个比你大了二十几岁的国文老师。在父母与他之间的天平严重失衡，你不由地寒颤，原来，你爱他胜过爱父母太多太多。你觉得自己不孝，你哭诉着祈求父母，成全你们，让你们在一起。

你的声泪俱下，终于使得父母妥协，答应你和他结婚。然而，这一切不过是父母的缓兵之计，你与他，历经千辛万苦，看到了转机，却还是在婚期订好的那一天，被母亲毅然否决。母亲说，等你二十岁，到了法定年龄就同意你们结婚。这一年之内，再不许你们见面。

为了那个渺茫的希望，你们不得不暂时说了再见。然而，在你们心中，曾经无比强烈的信念，已然渐渐枯萎。你说，别等我。他说，我等你。你转身走了，他落寞地感受到，你不会回来了。

『四』

这一年，很慢。这一年，很长。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在父母的安排下，你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的世界开始丰富多彩起来。你每天忙着化妆，跳舞，交朋友，看电影。你开始自我放逐，想要做一个坏女孩，你想用这风花雪月的日子来掩饰你的纯真与痴情。可是，你的心，却始终对他念念不忘。

然而，时间和距离，总会败给现实的无可奈何中。过去的，已然过去，你知道，你们再也回不去了。当身边那个无论风雨天气，都会来看你的男孩，以他自己的方式来爱你时，你的心动摇了。你知道，你爱这个男孩没有爱他多，但是，除了这个男孩，没有谁更适合做自己的丈夫了。最终，你怀揣美好的向往，嫁给了这个男孩。

婚后，你心里也告诉自己，要忘了那个他，好好过自己以后的生活，要爱自己的丈夫。其实，你不止这样想，你同样这样做了。你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婚姻，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然而，生活并未如你所想，在相处的日子里，你和丈夫过得并不和谐。心思细腻纤柔的你，经不住丈夫的粗心大意，不拘小节。当矛盾一旦展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你的丈夫开始猜疑你，侮辱你，践踏你。每每在你痛苦绝望时，你的丈夫又来对你忏悔，道歉，发誓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你面前的男人，哭泣着，伤心得像个孩子，你一次次原谅他，一次次放下你的尊严，与他重归于好。然而，你的心，他始终不懂。终于，再又一次暴风雨之后，你的丈夫，丧心病狂地强暴了你。那么渴望完美的你，对这段婚姻充满绝望。

这一次，你前所未有地身心俱疲，你再一次想到了他。这么多年，你从没有这样思念过他，你告诉自己，若他是你的丈夫，他会细心地呵护你，疼爱你，照顾你，断然不会如此伤害你。

当这场婚姻的暴风雨，让你的心千疮百孔之后，你终于决定，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去追寻昔日他的足迹。

然而，当你乘着火车，带着一颗虔诚且归属的心，去到他所在的小学，终于见到阔别三年的他时，你的脚步迟疑了。

三年后的你，依旧年轻美丽，一件合体的旗袍，使得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女子的魅力。而三年后的他，已然苍老颓废，佝偻的后背，邋遢的面容，身上再无半点昔日风流倜傥，沉稳潇洒的影子。

夕阳西下，你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小学。你恍然明了，他已不在是当年的他，而你，也不在是原来的你。你曾经深爱过的他，已和你的心，一并死去了。

『后记』

第一次读琼瑶的自传体小说《窗外》时，我十八岁，与文中江雁容的年龄相同。因同龄，便不由得生出来许多感同身受的心境。

曾几次，为她喜而乐，为她悲而泣。

许多年后，《窗外》里那个多愁善感，诗情画意的小女子江雁容，始终印在我的记忆深处，从不曾相忘。

源于那份最初的美好，我再次翻看了一遍这篇曾轰动一时的悲情小说，虽然很多感受已不尽相同，但那份不可言喻的疼痛，还是深深地触及了身心。

《窗外》里的爱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然而，那份至真，至纯，至深的爱，即便是错，也要错得轰轰烈烈，痛彻心扉。

一如他们的故事，那天，她来了，他已老了，她走了，他的一生也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