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企盼中迎来了端午。虽然,雨丝搅乱了N多筹划,但同时也勾回了许多往日的片段。顺窗玻璃流下的仿佛不是雨水,而是日复一日对儿女牵挂的模糊泪幕。许久也未回家,像雨滴般在外打拼,压力、委屈、疲惫等将他们压缩为一个个没有活力的字符,顺着手机的一端飘飞在令人窒息的被污染了千百次的空气中,或以短信的形式,或以微信的姿态无奈敲开一扇扇移动终端的窗户,在寻求不到些许心灵慰藉的时候,便落魄于窗玻璃外表肆意流淌。父亲望着飘飘洒洒的雨花,边收拾鱼虾,边焦急在儿女们目前的窘境之中,刀片似的鱼鳞划破了手指,他毫无察觉。母亲依着窗框下意识地将手里的青椒当作烂菜叶扔弃,反复清点验看着昨日整整一天做好的粽子,希图从绿色中接收孩子们幼时的讯息。时间在长辈富翁般宽裕与子女乞丐似紧张的强烈对比中悄然而逝,用保鲜膜封起的菜料不知翻看过多少次,门禁电话总也未能响起。
深叹一声,父亲略显佝偻的身体转向沙发,盲目地摇控电视,一键一键翻看过去才发现根本没有自己喜欢的节目,于是起身在客厅来回渡步,每走一步,眉宇间的集合就越紧密一层。女儿很小的时候总喜欢依偎着父亲,那年端午胖胖的小手系上百色线(民间习俗)时高兴得把粽子举过头顶,结果搞得满脸花红柳绿。一家人笑着吃着闹着,把诸多希望寄托在女儿开心的童趣之中,母亲翻看着当年的照片,不无感慨其“有据为证”。而今大儿子的儿子也将上学前班,一家人忙着托关系瞄准了有名的市实验学校,为此就疏于给孙子置备百色线、艾草包等习俗性物品。当然,做爷爷奶奶的不能忘记,大前天就买好放在茶几上等小孙子过来。还有女儿喜欢吃的葡萄干粽子,母亲边包边自语女儿咬哪个角都可在第一口就吃到葡萄干等等,可谓费尽心机。父亲终于扔下摇控器再次查看大桂鱼的清洗程度,葱姜蒜等佐料是否在顺手位置,末了重新拍拍西瓜确认是好瓜时又走向窗口,雨仍在下。儿媳在一个体公司搞设计,四年换了三个单位,现在这个岗位时间最长(科班出身),说是赚提成薪酬,但一年也就两三个月,其余时间仅只1800元左右,最要命的是个体公司老板工作没章法,加班是常饭,月内能有一天按时回家小孙子都会开心地打电话告诉爷爷奶奶,“妈妈没迟到。”奶奶知道,秋季时小孙子将会离开他们去学校,厮守老俩口的将是寂寞与空虚,关键是对于儿孙辈他们很难再做到无微不至,这是一大遗憾。女儿老大不小,对象问题一直悬而未决,本科毕业后千方百计也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虽然她知道自己打不破“毕业即失业”这一怪象,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像哥哥那样,将四年的国际金融与贸易专业转化为村办酒厂的推销员,那不是她的个性,她感觉爸妈的遗传基因在她身上绝不会出现孟德尔遗传学派的遗传变异。当然,她更明白不能如其他同学般花好几十万元去“考”什么员,尽管心仪也非所愿,所以她选择了深造。父母无奈也很理解,他们要面对现实要一天天讨生活。假如他们是一个有身份的人,结果绝非如此,在他们的视野里“关系生产力”具有实实在在的普遍性,不可比拟,这是一大愧疚。
母亲把洗净的水果切好,蒙上保鲜膜后仍担心会氧化便再裹一层,后又不停摆弄裙裾,这里看看那边瞧瞧,到了这把年纪才真正懂得干什么都不那么容易。想当年他和丈夫较为艰苦,但多限于体力方面,至少不用为工作为房子而焦头烂额,而现在的子女们还得加上车子、上学以及复杂的社会应酬等等,身心俱疲是他们这一阶层的集中体现。母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父亲,“今天和孩子们要说的话题都记住没有?”父亲肯定地点点头后她才走到门前试了试门禁话筒,将一块新毛巾挂在门侧的衣帽架上。她的思绪毫不逊色于父亲的严谨,对儿女敏感及刻意回避的话题她都分类作了交谈禁忌,仅从表情与神态中体会他们的窘困烦恼,在适当的时机以恰当的口吻给予哲理性暗示,她和丈夫熟知维系家庭和谐的法宝是互相尊重与理解,相互支持与提携。尽管一双儿女都不怎么“出息”,但他们感到很满足,很欣慰,因为他们没有落后于社会的进步。同样,当年他们也没有将子女当作天才去刻意培养,认定他们就是普通的社会组成分子,因而也未因子女考取一本二本而夸傲或失望。轻轻捋捋花白的散发,母亲走进了厨房,同时示意父亲在窗前继续等候。雨丝仍在叩问着窗棂……
终于,阴晦的楼下草坪前晃过一道光束,同时响起汽车喇叭声。母亲冲刺般跃向窗户,与正转身观望的父亲打了一个紧急擦边。最后下车的是女儿,小孙子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与儿子手里的大包小包形成鲜明对比。开门,笑迎,接伞,递毛巾,一连串动作催开父母脸上的笑漪,母亲热情抱起小孙子迭声道:“让奶奶看看我的胖孙儿……噢,奶奶好想哦,”说着将脸贴在孙儿脸上。父亲边责怪孩子们乱花钱买诸多东西边指点落坐吃水果。一切按照设定的程序进行,孙子、工作、生活、身体等简单问答后,父母亲开始厨房操作,女儿将侄儿拿来的鲜花插入花瓶准备帮厨,被父亲爱伶般逐出。儿媳没有进厨,她把拿来的东西归置一边,收拾餐桌碗筷。厨房在很热烈的锅铲交响中飘来阵阵鲜香,父亲很麻利地烹调着菜肴,母亲则默契地履行着前奏。“爸,别搞太复杂,多了你们又得吃剩菜。”儿子尽管知道这是废话,但忍不住提醒父亲。只有小孙子蹿上跳下,忙乎劲不亚于厨房之内,“爷爷,我吃松仁玉米。”父亲嘿嘿一笑“知道了,小馋猫!”一番紧张忙碌之后,趁父亲摆桌的空档,母亲亲自给孙儿戴上百色线、艾草包,又剥一颗草莓放他嘴里。孙儿用小手数数桌上的菜后勾着奶奶的脖子比划手指:“奶奶,我还有几个手指没长出来,等都长出来就知道有几个菜了……”哄堂大笑,特别是女儿简直前仰后合,父亲用纸巾擦擦眼泪,招呼全家人就热进餐……
吃饭的过程很快,也就20分钟左右。父亲把切好的西瓜送到孩子们面前,母亲把瓜籽用牙签一颗颗剔出后递给孙子。“爸爸,给你买一款苹果ipad吧,真的方便多了,没看电视上许多老人都在用。”儿子把瓜皮放茶几上后开始摆弄手机。“如果广告里的话也可以相信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不可信的语言喽。”父亲开始收拾餐桌上的杯盘粽叶,母亲把刚要系围裙的女儿压坐在沙发上,两人在厨房洗刷过半时才发现今天压根就没涉及有关端午的文化内容,原本由过节可以引出好多能观颜察色的话题,父亲懊悔地拍拍额头与母亲相视一笑。看得出母亲特重视这个团聚的形式与过程,她很满足,没有父亲那么贪婪,虽然也想深入到孩子们的内心深处。习惯性地把两件围裙整齐叠放后,一齐走出厨房。客厅里儿女们各占一角专心致志地把心扉敞向手机,仿佛地下工作者从事着不能公开又很严肃的秘密,各自在一方阵地上从容应对,互不交叉也不影响,外围环境在此没有实质意义。父亲立即将要说的话压在嘴边,转问正玩游戏的小孙子,“这一关能过去吗?”遗憾的是全场没有丝毫反应,包括孙子在内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专注。见他们都在“忙”,母亲识趣地拿起一块西瓜,这是丈夫上午冒雨去超市买的,“恩,很甜,尝尝,”自己也拿一块吃起来。其实,两人心思都不在西瓜上,都想和儿女们说点什么,哪怕拉几句家长里短,甚或路上的所见所闻。许久以来,父亲不再以从前说现在,不再以自己的思维推绎现实,他和母亲都乐于沉醉在孩子们的喜怒哀乐之中,他们的体力和心力集中在天伦里面,只要子女们开心快乐,把这颗西瓜吃得一点儿不剩他们会更感满足。母亲走进女儿身边低声问道:“小吴怎么好些时也不见了?”女儿仿佛没听到一样,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触摸得飞快。母亲又推推她的左肩,女儿才不太乐意地甩甩头,“不想提他!”仍旧埋头于信息世界。父亲做个别再打扰的手势,与母亲俏然离开客厅,“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节日里能聚家吃顿饭,看他们一眼,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母亲无奈地点点头,继而便释然起来。从阳台望出去,幽暗的天光将一座座楼宇剪切成高低不一的错落剪影,同时将部分尖锐的棱角挤向剪影外侧,形成奇怪的轮廓印象。四周楼群围聚的中心草地,被各色车辆压迫的近乎窒息,可怜地仰起嫩芽乞盼光照。母亲刚刚收回目光就听到孩子们要离家的招呼声,便首先走过去给他们把打包好的吃的用的交到儿子手上,等小孙子用系有百色线的小手拥住爷爷亲吻后,格外童声的“拜拜”便成为下周见面的相约仪式。一切复归于静,似乎失望他俩不敢去想,只感觉那些光怪陆离的手机蹂躏了他们对家庭氛围的简单享受,侵略着原本剩不太多的情感交流线。父亲决绝斩断购买苹果ipad的念头,把一直未离窗口的母亲拉回沙发,但却沉默无语。母亲理解,他并非拒绝科技,而是在另一种觉醒的意念中发现了什么……
雨时断时续,只不过大小而已,绝不会变作雪,因为是在当今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