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看见一只鱼儿在钩上挣扎,我心凄然…………
我很想把它放回去,但我知道钓鱼的老头儿一定不肯。我只有怜悯的看着它在钩上翻腾,老头迟迟没有把它取下来-------他享受的是钓鱼的乐趣还是鱼儿挣扎的情态?我忽然想如果我是这只鱼儿,我会是什么滋味?
然后我看着它被取下扔进鱼缸里。我知道从此它一生已不再有意义。我蹲在鱼缸前望着它,它还在欢快的游动。难道它还以为它还在水池?难道它不知道从此只能嬉戏在这一点空间里?难道它不知道它再也见不到伙伴了?
也许它知道,也许它不知道。
我看着它,看着它吐出一串一串的小气泡-----它是在呼吸还是在哭泣?
没有人知道鱼儿会不会哭泣,因为它们生活在水里。
我忍不住想要触摸它,可它很是机警。我没有坚持,再看了它一会,然后坐回老头钓鱼的旁边。老头静静地等,等鱼上钩,他就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脸上是无法缝补的风霜。
我不知道他钓的是寂寞还是欢乐,他老了,但他钓上的鱼还很年轻------他是嫉妒鱼的年轻还是炫耀他的沧桑?
我虽这么想着,但他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彷佛无论发生什么都面不改色。
但是我了解,对于他这样的老人来说,没有表情有时就是所有的表情。
他在钓,我在看;他静静地钓,我静静地看。
彷佛钓鱼就是他一门艺术,而我则是个欣赏者。
我已看了一个时辰。
我是个年轻人,我的岁数比他小得多,我本不该有如此耐性,但我的确看了一个时辰,我的心很平静,一如水面波澜不惊。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没有一只鱼上钩。
但老头还是面不改色,好像这样就能坐到地老天荒。
我回头看了看那只鱼儿,它还在欢快的游动。
它怎么还能游动的这么欢快?!
我看了看鱼,又看了看老头,接着看向水面。水面还是波平如镜,似乎从来就没有过鱼的样子。
老头却闭上了眼睛。
既然钓鱼,怎么能闭上眼睛?他是厌倦了还是疲倦了?
疲倦和厌倦有什么区别?------一个身体一个心灵。
忽然,鱼竿颤动,老头眼睛蓦地睁开,手扬,杆起。一只鱼儿便在钩上挣扎。
我看着他,他还是那么平静。
我忽然醒悟,钓鱼真的可以不用眼睛!
以老头这把年纪,他当然懂得钓鱼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
用心岂不是比用眼睛有效地多?
我忽然很钦佩这个老头。
不论是谁,只要明白这个道理,他就值得我钦佩。
我忽然发现,他不仅是个老头,而且是个老人。
老头和老人有何区别?-----一个年龄一个阅历。
我转头看这只鱼儿,它还在钩上挣扎。它不明白刚刚还在温暖舒适的水里,怎么突然间就挂在了令它恐惧的空气里?
我只有怜悯的看着它。
老人看了看鱼,又看了看我,目光忽变得深邃。
他说:“你可怜它?”
我点了点头。
他又说:“你想让我放了它?”
我没有否认。
老人忽然不说话了,他也静静的看着鱼儿挣扎。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想放了它。
我说:“既然钓上来了,又何必放回去?”
老人不语,慢慢取下钩子,把鱼扔进鱼缸里。
我静静看着这只鱼儿,它和刚刚那只鱼儿一样,游动的很欢快。
也许它知道,也许它不知道,它这一生也已不再有意义。
老人忽然开口:“刚刚你却说你可怜它?”
我低头看地,保持沉默。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既然命运选择了它,它就注定要上钩,这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
顺从命运就不能枉顾私心!
何况即使放了它,还是有别的鱼儿要上钩。
--------既然总是要有鱼儿上钩的,放与不放还有何区别?
老人还在等着我回答,我只好说:“命运使然,无可奈何。”
他接着钓鱼,我接着观看。
顷刻,他忽然问我:“你是学生?”
我说:“正读大一。”
他又说:“这话本不是一个学生能说的出来的。”
我听不出这句话是褒扬还是贬低。
我只好说:“可是我已经说出来了。”
老人不置可否。
我接着说:“也许我想的比别人多。”
“想的多是好事也是坏事。”
我点点头。
我知道想得多的人都是容易寂寞的人,也是容易无聊的人。
我无聊的时候常常会很长时间的看一片落叶,看一只蚂蚁,看一堆人群,看闲人钓鱼………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想,也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彷佛看着另一个世界。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对着自家的小狗连续说了两个小时的话。它和我感情很好,所以它并没有厌倦我的自言自语。
我家的小狗认得我,我也认得它。
但这些鱼儿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它们。
所以我只能看着它。
老人又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他不是厌倦,也不是疲倦,他还是在钓鱼------用心钓鱼。
我只好看着鱼儿,我心中依然怜悯,但是只是怜悯,因为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命运。
一个小女孩忽然跑了过来,蹲在小鱼缸前看着鱼儿。
美丽的大眼睛闪着纯洁无邪的光。
她一会儿看鱼,一会儿看我。
也许她只是看看,也许她想要它。
也许她认为这鱼儿是我的,也许她想要我把鱼儿送给她。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位中年妇人走来牵住了小女孩的手。
她对小女孩说:“我们去那面玩好不好?不要打扰爷爷钓鱼。”
小女孩走了,走的时候还回着头看看我,看看鱼。
我也在看着鱼。
它们还这么小,不会被送上砧板;它们也不好看,不会被留作观赏。
它们会被怎么样呢?
也许不会被怎么样。
因为老人钓的是寂寞而不是鱼。
对于一个像他这般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寂寞更可怕呢?
年轻人尚且忍受不了寂寞,何况一个老人!
寂寞本就是件最不能忍受的事。
但这两只鱼儿却做了老人寂寞的牺牲品。
连人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何况是鱼儿?
老人眼睛蓦地睁开,我知道又有一只鱼儿上钩了。
老人取下,放进缸里,然后起身收拾东西,
他该走了,因为夕阳已经西下。
我看着他收好鱼线,装好鱼竿,端起鱼缸。
忽然他把水连同鱼儿一起倒进水池。
我愕然。
老人看着我,说:“我能钓上它,也能放了它………”
我等着他说下去。
“上钩不是它们的命运,生存才是真正的命运。”
我眼睛亮了。
他接着说:“你知不知道鱼儿为什么能上钩?”
我想了想说:“它们经不起鱼饵的诱惑。”
老人点点头说:“所以它们上钩怪不得别人,命运还是掌握在它们手中,是它们自己选择错了…………”
我眼睛更亮了。
“有果就有因。我放了它们,希望它们明白这个道理,下次能经得起鱼饵的诱惑。”
老人说完这句似乎很好笑的话,就离去了。
我看着老头佝偻的身形,蹒跚的脚步,忽然觉得他站的是那么直,走的是那么稳。
我忽然明白,他钓的不是鱼,也不是寂寞,而是智慧。
我看向水面,水平如镜,鱼儿早已无踪无影。
我希望下次还能见到这个老人,他钓鱼,我观赏。
今日看见一只鱼儿在钩上挣扎,我心凄然,也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