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有一天你考上了大学,也带我到北京去看看,我也想坐坐火车,看看天安门,听说天安门厂场比我们阎高村大多了……
明天,我多穿一条裤子,好吗?
山东淄博市高新区石桥办事处的阎高村,本是个在地图上找不着的地方,却因出了一个现代“状元”而在2006年7月出了名。
黄家有黄亭和黄猛兄弟俩,哥哥长弟弟一岁。为了两个儿子,黄父没日没夜地风里来,雨里去,累得再狠,只要看着一双娇儿,身上的疲累也会烟消云散。可在1995年夏天,7岁的黄亭刚准备上小学一年级时,黄父却因在田间逆风施农药,不幸中毒身亡。
太阳落山了,天,塌了下来。母亲卧床不起,兄弟俩只好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一字不识的奶奶常常将两个孙子带到坟山上去哭一场。幸好,村里极其有限的一点资助还是让两个孩子先后迈入了学堂。可奶奶因日夜思念早逝的儿子,一只眼睛已哭瞎,另一只眼睛的视力也只有0.3。老人说,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孙子,她早就随儿去了。
兄弟俩跌跌撞撞地往前读着书,2000年,哥哥黄亭率先考上了初中,弟弟黄猛却因帮奶奶干活,读书断断续续,还只读到小学三年级。上了中学的黄亭开销突然加大,这个家面临着空前的困难。黄亭突然说:“奶奶,我不读了,让猛子读吧,他是弟,我是哥,我要去打工,供弟弟上学。”12岁的黄猛说:“哥,我正想说哩,你成绩好,该读书的是你,我都想好了赚钱的门路,张店垃圾场有很多人在捡废品,我也想去,听他们说,每个月可以淘二百多块钱,如果是真的,你的学杂费就有了。”这话一说,黄亭一百个不同意,奶奶也不同意,说再去找村干部求助求助。黄猛没做声,一转身却不见了,不一会儿,奶奶闻到一股焦煳味,她和黄亭慌忙嗅着味道跟过去,发现猛子正蹲在地上烧课本,黄亭抱住12岁的弟弟,动情地说:“猛子,你一定要上学,我去给你借书。”黄猛显然恼火了,大声说:“你们再要逼我去上学,我就离家出走,让你们谁也找不着我,我说到做到!”脸型尖瘦的弟弟,表情是那样坚毅,说出的话与他稚嫩的年龄明显不相符,这一招果然镇住了奶奶和哥哥。第二天,猛子到学校将椅子搬回了家,还一路哼着快乐的歌儿。可村里的放牛娃向奶奶告密说,黄猛在回家的路上,曾坐在一个小山冈上,哭了很久哩。
张店垃圾山是市里的专用处理场,约有一百多个“破烂王”全天候泡在这里淘宝。一辆辆满载垃圾的清运车跑来跑去,当第七辆垃圾车开过来时,黄猛终于鼓足勇气,也挤到了车后,随着自卸车斗的哗啦一声响,满车的垃圾倾泻而下,黄猛仗着身体小而灵巧,一下就挤到了最前面,双齿钩总算“钉”到了一个矿泉水瓶,但不知是谁随手往后一拨,他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垃圾上,接着就发出一声惨叫,因为有一种锐利的尖物刺破,他的裤子,扎在了他的臀部上。到底是孩子,他当场就哇哇大哭。孩子的哭声吸引了大伙的注意,有位年长的大婶将他拉起来,发现黄猛屁股上扎着一块玻璃碴儿,伤口正流着血,大婶帮他拔出玻璃碴儿,并让他用手按着伤口,叫他回家找医生去,免得感染,黄猛一手接着伤口,一手拿着双齿钩,惨兮兮地回到家。奶奶大吃一惊,连忙用盐水为他洗伤口消毒,更是疼得小黄猛浑身都抽搐了。
奶奶叹口气说:“这垃圾不能再捡了,再捡,我的孙娃就没命了,你还是去读书。”黄猛一听,马上止住哭声,摇着奶奶的手立下保证:“奶奶,明天我多穿一条裤子,我一定小心点儿,哥还等着钱哩,让我去吧,好吗?”老人这次没松口,可第二天天刚亮,黄猛轻轻打开门,像一只灵敏的猴子溜走了。奶奶醒来,发现黄猛不见了,不禁又心酸又欣慰地说:“这孩子,跟他爸小时一个样,倔死!”
哥,你想让咱家捡一辈子破烂吗?
得知黄猛6岁丧父,现在赚钱供哥读书时,垃圾场的“前辈们”都想帮他一把。橡胶、塑料、铁丝、酒瓶、易拉罐、纸盒……他一样样地背回家,再分类放好,月末才回家的黄亭,想弯腰帮弟弟的忙,不料却被弟弟一把拦停说:“你别管,这些废品棱棱角角的,小心割破手。”黄亭一看,可不,弟弟的手正往外渗着血哩,还像没事似的。黄亭拉他去包扎,猛子笑了:“哥,我没那么娇气,干我这个,流点血是常事。”黄亭责怪他:“你就不知戴双手套吗?”猛子说:“有手套不方便,再说,废品还未卖掉,我手头没钱哩。”
黄亭黯然住嘴。第二天,哥俩将捆扎好的废品码到三轮车上,送到了收购站,一共卖了207元钱。黄猛留下7元钱零用,将剩下的200元全部塞到黄亭手里。黄亭接过钱,轻轻抱了抱弟弟,然后拉着他走向一家商店,大声喊道:“老板,给我拿两双帆布手套,质量要最好的……”
哥俩相视而笑。
2003年夏天,黄亭以优异成绩考上桓台县第一中学,成为这所重点高中的尖子生。第一学期就要交1600元学杂费,还不包括每个月至少300元的生活费,他真不知如何对弟弟开口。只见黄猛一如既往地泡在垃圾场,黄亭多次要跟他一起去帮忙,都被弟弟“垃圾场不欢迎生人”的理由所拒绝。7月20日,当地中午的室外气温高达45度。那天下午,黄猛背着战利品回来后,说垃圾场今天有7个人中暑了,许多同行声称,要休息几天再干。黄猛笑眯眯地说:“趁他们休息,我好好冲一下,每天至少可多赚十多块,哈哈……”
第二天,黄猛特意多带了两个袋子,天刚亮就走了。中午的时候,黄亭在家热得坐卧不安,这么高的气温,弟弟如何受得了?他借了一辆自行车,一头钻进垃圾场,瓜果桃梨在高温的催化下发出极其难闻的腐味,他忍不住呕吐,黄胆水都出来了。黄亭捂着嘴和鼻子,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的垃圾山顶上,有个瘦小的身影正在慢慢蠕动。凭感觉,是猛子。黄亭一路小跑过去,大声吼道:“猛子,你还要不要命了?快下来!”
黄猛见哥哥来了,埋怨道:“叫你不要来嘛,我没事。”不过,猛子还是从垃圾山上滑下来,身上脏得没法形容。哥俩来到阴凉处,黄亭说:“猛子,你这样玩儿命地干,哥良心不安,咱俩都是爸妈十月怀胎生的,凭什么我要挤占你的读书空间,还要你为我的学费苦苦操劳?说真的,我甚至都不想读书了!”
猛子一听,立马板起脸说:“哥,你想让咱家捡一辈子破烂吗?爸死了,妈病了,奶奶老了,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哥,有一天你考上了大学,也带我到北京去看看,我也想坐坐火车,看看天安门,听说天安门广场比我们阎高村大多了。相信我,哥,我都15岁了,也是男子汉了!还是那句话,你的任务是读书,钱,包在我身上。”猛子说话时,脸上的黑汗水一串串往下滚落,在脸上冲出了一道道白色的小沟沟。黄亭懂了,那是弟弟为他架设的一条条通向未来、
走向光明的白金大桥啊!
哥,这次你真的能带我去看天安门吗?
黄亭升入了高三,10个月后,他将走向高考赛场,去验证十年寒窗的含金量。因为有弟弟,他后顾无忧。
2006年3月2日上午,黄猛正在搬弄一堆建筑垃圾,想从中砸出一些钢筋来,正当他全神贯注地淘宝时,却没留神上面滚下一块百多斤的水泥块,猛地砸在他的右手腕上,他疼得当场昏过去了。醒来时,黄猛躺在医院里,右手腕已打上了厚厚的绷带。坐在床前垂泪的是77岁的奶奶。医生说,伤者粉碎性骨折,最起码得休养3个月以上。至于是否影响手腕功能,还不好说,得视病人体质和营养而定。
听说花费了一千多元,黄猛急得用左手在床板上直捶:“这是我攒给哥哥上大学的钱啊,怎么就这样不值地花了呢?”避着奶奶,他对医生说了自家的境况,请求医生准许他早点儿回家,医院住不起啊。医生挺同情,只让他住了两天。黄猛在家歇息一个星期后,实在憋不住,一只手拎着袋子来到了垃圾场。可一只手有太多的不方便,捡到的废品不及往日的一半。可他想,有,总比没有强!
“五一”黄金周到了,黄亭放了,3天假回到家,却发现弟弟右膀上吊着绷带,不禁大吃一惊,奶奶将前因后果都说了。黄猛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着头站在黄亭面前:“哥,对不起,我不小心受伤了,每个月只能赚一百多元,还额外花掉了一千多元……”说着说着,这个辍学以来从没在哥哥面前掉过泪的弟弟,这个5年来在垃圾场摸爬滚打的弟弟,第一次在哥哥面前哭了。
黄亭长长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轻轻抚摸着弟弟的伤处,泪流满面。
2006年6月8日,黄亭在黄猛的目送下走进了考场,连续两天,他都是笑着进去,笑着出来的。通过保守的估分,他说分数不会低于580分,结果竟考出了令人吃惊的634分!
“哥,这次你真的能带我去天安门吗?”
“猛子,哥哥百分之百考上了北京的中国人民大学,哥真的可以带你到北京城看天安门了,真的,是真的!”黄亭欣喜若狂,抱着体重只有44公斤的弟弟,久久不愿松开。
第二天,成群结队的学校领导和同学都来了,一些政府官员也来贺喜,原来,这个分数还是山东省桓台县的文科状元,真是喜上加喜啊!
当地媒体披露此事后,在当地引起巨大反响,数不清的单位或个人要求捐助兄弟俩。17岁的黄猛说:“希望好心人不要把目光只盯在我哥的困难上,请他们去帮助比我哥更需要帮助的人,我哥有我哩……”
得知黄猛希望游览天安门的愿望后,中央电视台“新闻会客厅”栏目组马上将哥俩接到北京,他们不但坐了从未坐过的火车,还坐了飞机。哥俩终于站在天安门城楼前,黄猛看到了巨幅毛主席像,看到了人民大会堂,看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他还特意到了中国人民大学,看到了哥哥远大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