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看到丰子恺先生这幅《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就非常的喜爱了,然后就总是把它带在身边。它是一幅很小的印刷品,是从杂志中裁下来的,其实就是一张薄薄的画纸片罢了。
喜欢它体现出的中国文化中那种虚静的时空观,一壶茶与已散去了的友朋,卷起的芦帘和屋外的月色,有着李泽厚先生所言的禅的意味:“对时间的某种顿时的神秘领悟,即所谓‘永恒的瞬刻’或‘瞬刻即可永恒’这一直觉感受。”从喧闹繁华的大街中回到自己栖居的小屋,从疲惫而又烦躁的文字操作中停下来,看见它,我便会沉静下来,面对它真是有一种在瞬间的直观中获得万古长空般的永恒之感。
这一次,不知怎么了,我在体会它的意境的同时注意起了它的细部,而过去我从没有这样注意过——只要有着基本的天文知识,都可以知道画上的月亮根本不是新月,而是残月。一般的人不知道农历的日子,只看月相很难分清怎样的月相是新月,怎样的月相是残月。对于这一点,有一个简单的办法,是小的时候老师教给我的。他说残月的时候,月亮看起来正好像是“残”字拼音的字头“C”,新月的凹面则与残月相反,所以只要记住残月的形状,自然也就知道了新月的形状。
作为李叔同的弟子,丰子恺是中国一代漫画大家。据现在可以收集到的资料证明,《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还是丰子恺先生发表的第一幅漫画呢。
1924年,丰子恺的好友朱自请把这幅画稿拿了去,发表在了朱自请和俞伯平当时合办的一份不定期文艺刊物《我们的七月》上。《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是一幅古诗新画,画题来自宋朝临川(属江西)诗人谢无逸的《千秋岁?咏夏景》。丰子恺先生曾言:“我觉得古人的诗词,全篇都可爱的极少。我所爱的,往往只是一篇中的一段,甚至一段话。这一句我吟咏之不足,往往把它译作小画,粘在左右,随时欣赏。”
这幅画发表后,被郑振铎看到,他也非常喜欢,说:“他的一幅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立刻引起我的注意,虽然是疏朗的几笔墨痕,画着一道卷起的芦帘,一个放在廊边的小桌,桌上是一把壶,几个杯,天上是一钩新月,我的情思却被他带到了一个诗的境界,我的心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这时所得到的印象,较之我读那首《千秋岁》(谢无逸《千秋岁?咏夏景》)为尤深。”
可见,郑先生也被这幅画感染,甚至被迷住,他也认为丰子恺先生在这幅画上所画的月亮是新月。
这可真算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也许它的珍贵就像错版的邮票。我甚至想找一个机会,求我的画家朋友把它临摹下来,裱了挂在屋里,只是把画上的残月转一个方向,让它与题款一致。我对朋友这么说的时候,我的朋友却说我多事。他说:错误如此美丽,又孰论新月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