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与放弃的时候

发布时间:2024-07-21 10:31:00

喔,才发觉:选择,在选择的时候,往往觉得必须那么做;而在放弃选择之时,又觉得似乎不必那么做。自诩矜持的抉择,在浓于水之血液的冲击下,于己,显得那么稚嫩,于人,徒增一笑而过的诧异。

我心无殇,却有冰。此水无风,却有云。

想来,最有奈的悔然,便是明明可以不那么懊恨,却因每每回避于挽回而无法挽回。人之时日,烟尘过隙,真的是人如尘,时如风尘,好多境况下,漫天飘沙,擦肩而过。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虽就这么些年,令我觉得生于此年代而毕生荣幸的事儿已然挺多,其中有一件就是——“入土为安”这在华夏长河中好几千年天经地义的事儿第一次在“法”之内被列为了“禁”。不禁陡然自问:尘世之外,到底有无一个、十个,或百个亡灵的净土?如若有,会不会被允许常回牵肠挂肚之人所在的这个“家”看看?如若无,能不能被允许有个可以坐下来抹眼泪想家、想家人的“家”?

诚然,活人的脚步,甚至社会的核心人生观,需要进步,不断地进步,可我略微有感不妥,活人前进的脚步,不可挡住死人向未知处踉跄的步伐,更不可堵死他们或许唯一的路。或许是因为我下辈子当神仙都站不到那种望断古往的高度,所以看不到未至。但愿,我的困惑正如往古芸芸愚民对某些“圣贤”开空前之一举的不理解吧!人活一辈子,至多也不过见证近百载的历史,又何须急于知晓眼前的对与错呢?

且听水吟,且看云行。行云流水般一笑而过的智慧,莫过于滴滴无声、片片无心的沉默。可又有谁解,我正在解体的冰霜之心?

当我老得不行不行的时候,漫无目的地走在某个公园里某条伴着一片小湖的小路上,在某个脱了皮的长木椅旁停下拐杖,像电影中慢动作回放一样地坐下,小湖边,是拖着疲倦身体下班的太阳,小路边,是一群很不尊敬地朝我扮鬼脸的傻小孩。我想呀,那时,我应该学会了那件至少活着看来挺难的事——细细地,数落自己的光阴;我想呀,那时,我肯定数不过来行云流水般的年华,领走了我多少位或深、或浅,思念过的人儿。最后的那一刹那,我如一支寒冰之箭,射穿了那么些花白头颅之年光以来一扇扇走过,即刻被关上的门,总是来不及去回眸的门,我做回了在泥沼里挖鲶鱼、卷起衣角擦鼻涕的我。不知谁温柔地牵着我满是泥巴的小手,走在最炫彩的夕阳中。那一刻,寒冰之心瞬然融解,真的,好暖、好暖……

就那样,悄悄地,我也被领走了。

人呵,往往在数算清楚自个儿年光后,方可数算清楚一辈子喝了多少滴酒。岁岁重阳,岁岁夕阳,代代花开,代代花谢,说真的,我很怕有一天,我送走的人如决堤的凌汛,终于,像最后一颗倒塌的累卵,终于把我仅存的心悸淹没了,终于把我唯一的悲怀冻坏了,我的口舌变得默然,更可怕的是,我的眼神变得漠然。罢了,想必那时,我早已不敢不去习惯了。恰如,峥嵘李唐千古,脍炙华章千万,诚然是我挚爱,领略多了,亦只剩一句慨叹:几多山川几多愁,几度江月几度酒。渔火明灭,夜水清辉,可何曾有一滴化入唯独和诗人心有灵犀的鱼腹?再者,更何谈黄泉之下?

滴水穿石,流年无息;滴酒穿肠,流光有恨。恍然惊梦,越是山穷水尽之时,越是不记得:究竟是哪一滴酒,滴碎了我最不敏感的心肠。就好似冥顽不化、死要面子的君主,越是穷兵,越是黩武。有几个好酒的老头子,数得清自己一生醉了几回?又有几个好胜的年轻人,能让自己不那么经常不清醒?

诚然,于而今看来,拼命再买命很愚蠢。但是,如今的景况更令人寒心:晓风残月,花柳巷;碧落黄泉,君子瘾,拼了命地卖命,值当为康健恸哭之时,又拼了老命地求活命。故而,不必横眉耻笑不知酒醒何处的人儿,因为未尝不会比之更痛苦。

八载逝,恍若一觉。并非我把光阴休了,而是不知不觉间我被光阴抛弃了,留我独自一人盘坐在沙漏中,紧闭双眸,任细如风、柔如丝的沙像九天而下之瀑布般,冲洗我流沙的长发。而我,用粗糙的手指,触摸那滑落流过的年光。八载呵,物非人是,浑然不晓得结在心坎上的那块冰,一结就是八载。解冰还须结冰水,亦浑然不晓得,竟是行云的流水,融化我最后一缕冥顽不化的隐怨。

“阿娘,着火咯,快跑啊!”她的尸身被焚尸炉上方的电压锤砸得稀巴烂,接着是咯吱咯吱的机器运作声;窗外,她瘫软在地,像扎根的磁铁,两个人架着都拉不起,哀鸿恸哭,哭得我本就愁云惨淡万里凝的心海更添一抹昏暗。那是八年前。

一样的装束,只不过新了点;一样的塑料棺,只不过贵了点;一样的车队,只不过旧了点。那儿,真正寸土寸金,却并非魂灵安息之土的那儿,估计悲凉渗骨的冷风依旧,估计怎么也看不清轮廓的云霭依旧,估计工作人员苟于言笑,又仿若置身九霄之上、望破人间生死的神色依旧,估计被披上一层灰色衣裳,年年丰硕、年年无人敲拾的橄榄依旧。太多,再见的太多;太多,不想再见的太多。我没送她冰玉微凉的身子走完尘世最后一段路,我心酸于不知谁来喊——“阿娘,着火咯,快跑啊!”可又诚然不想知道是谁。

那个安寂的冬日,那个安谧的午后,那个安详的妇人。吹着和煦又有些清凉的风,吹着蛮夷之地独有的烈女衣襟般的火热。那时已算破旧的屋檐上,是猫头鹰一家子,后来被我那恨不得捅破天的表兄弄得支离破碎;那时尚未破旧的茅厕边,是一片长势素来很旺的冬竹林,而今已经把那个茅厕包围得走投无路了。一泓清水,一抹轻云,一幅画,一生廊。

纵横指间,毛线拖鞋,织完一双,再织一双,儿子、女儿、丈夫、公婆……其实她晓得不必织那么多,因为穿鞋的人不够,可她就是要织那么多,用她的话说,多希望每个人像牛马羊一样,长四个脚丫子。方寸之土,她如华夏千代亿万最平凡不过的妇女般,在狭隘却不至于窒息的炊烟生活中,找到了高等生命形态存在的责任!

十米阳光,金辉洒落,她那被晒得微红的脸颊,始终,从我印象之始,至我记忆之终,浮着亦始终不知为何而绽的微笑,呀,犹忆得,那是专属于她那种高鼻子女人的真、善、美。

一个完完全全沿袭了母辈女性三观形成道路的女儿,两个调皮捣蛋得只能用“海里爬出来”来形容的儿子。日坠西河,俩兄弟,和我,光着小脚丫,沾着滑溜溜的水藻,满脸河泥,捧着一小箩筐小黄鲶、小白鲦,吵着要怎么吃。她故作生气地叉腰瘪嘴,那是舍不得骂的无奈笑骂。日子,像傍晚金辉,淡淡的,灿灿的。

她的撒手,在最亲的人看来,太突然,在我看来,太恍然。明明还囔着穿袜子、拿好药物下楼,岁月荏苒,孩子的背已然结实,被背的人换成自己。而,最温暖、最温馨的背,俨然成了亡灵怀揣人间大爱入睡的摇篮。

许多年前,外婆桥,桥下是哗啦啦作响的水,地道的小桥水,桥上是一板又一板一天又一天被晒干的粉,地道的茶口粉。时空幻化,许多年后,再望小河的支流处,仿若昨日又现,摹刻下了那个孩童奋力用簸箕捞躲在小溪沿中的小鱼儿的身影。只是,怀在心中的可爱的人儿,已非矮矮胖胖的外婆,而是她。那座桥,连着两岸,一岸傻站着时不时微红着双眼向后望的我,一岸矗立着那方永不会烟消云散的天和永不会支离破碎的地。

爬到顶楼,下面是青碧如墨,已然不再清澈的河水,上面是轮流将午后太阳封锁的行云,里面是随着句句心声之倾吐而解体的坚冰。那一刻,我解开了实乃不应的鄙夷,冷笑着付之一炬,并且尝试着去怜悯我父的狭隘与愚拙。左手托额,右掌摁地,环视虚空,望断流云,并非沉默地,并非枯井无波地,而是铿锵地,而是肺腑掷地地,送她一程。

她在那条通往永恒生命的路上踟蹰行走过,因信心不够刚强,又拖着没有魂灵的身躯,原路返回。诚然,我是应该为之扼腕,可我自己在面对传统之恐吓、信心之试炼时,又何谈勇敢呢?

回家,那座桥,停车,点烟,靠桥墩,俯望青水,如明镜,水中胖乎乎挤成一团的云像毛毛虫,不紧不慢地挪动,令我不知是水在行,还是云在流。我这才陡然望天,呀,云虽密,却并非总挡住金辉绚烂的日头。呆呆地望,愣愣地望,忘了几度天色惨淡,几度天色澄明,也忘了几度水色苍茫,几度水色粼粼。岁月如岸,隔断了畴昔的我和而今的我,只因我和我都太爱太爱那条河,以至于几度,踏进同一条河流,为了淘尽沉沦于记忆碎片中的沙。

还是那河,她乘着纸船儿,熊熊舞动的烈焰为她上演世间最后一场烟火歌舞。柴油浇在暂时遗留的遗物上,黑烟冉冉,纸屑焦碎末腾腾飞起,向着漫天的愁云飘舞而去。水火,不融,阴阳,永隔,就这样,远去,去往能够存活于子孙脑海中的净土。呀,那一日,万里灰云,太阳艰难地拨开滚滚云霾,探出一颗明显老态龙钟、精气不足的淡黄头颅,脸上写满了万里皆殇的憔悴。

生而在世,滚打多载,愕然觉察到:对于被动的人儿而言,很多选择,是在别人选择早就完毕甚至达到目的之后,才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逼迫自己做出的。而我,是在人没了之后,才被迫地强迫自己去悼念那些与之有过共同生命印记的年光。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一个喜欢被强迫的人。既如此,我又何必自愧呢?很多年前,我就做出了选择——去歌唱生命,去爱,去习惯。

岁岁爆竹,岁岁心声。光阴是一个老爱跟我这种讨厌长大的孩子开低级玩笑的死老头,在一年又一年的鞭炮烟花中,一层又一层地,炸开一个孩子对这个世界的逐渐头疼的思考。然而,生活如诗,每每在难以咀嚼下咽之时,喷涌出浅尝辄止的沁脾,不是吗?

一阵夹杂着各种语气的吵囔声,他们在为新春修缮祖宅的事争执不下,最爱,这种一时半会儿妥协不了又因彼此血脉相羁而不至于面红耳赤的和谐。一碗生姜并未将腥味斩尽杀绝的土鲫汤,热乎乎地下肚,暖入心扉,不知,还能几次饱饮这无须用心,只须用嘴去怀抱的不形于色、不喧于声的温馨。

我心化殇,冰解;此水生风,云行。有些人、有些事,必须背叛一生的初衷,去缅怀、去理解;有些话、有些誓,必须挥霍一世的诚挚,去矜持、去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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