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川昆的镜头稳稳当当,跟随着风景、人物四处游走,就像谷崎润一郎锐利而唯美的文字。《细雪》真亏得交到了这样的导演的手中,才能展现出一如原著一般复杂而饶有情致的韵味来。很多大制作,都是形式大于内容,然而这部烙上了“东宝映画50周年纪念”大标签的电影,却极具大和美感神韵。大段的篇幅停留在纷飞的樱花与枫叶上,还有华丽繁复的和服,诚然,这些是夸张的,但是正如同大富之家规矩之夸张以及所有伦理人情之夸张一般,终究难以避免。
四姐妹,败落的旧时贵族出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到底不是马路上撒欢的野姑娘,老了也不会是亲自动手擦地板下厨房的家庭妇女。像大女儿、二女儿那样,一把岁数,在家操持的是祭祀、婚事之类的场面功夫;或者像三女儿、小女儿那样,有自己的思想自己所要张罗的事物,追求不同,却一样能把精神空间塞的满满当当。开场是和风细雨中的翩翩樱花,整个故事其实也波澜不惊,尽管几番来回、甚至还死了人,到底是平静的度过了这一整年。
故事的主线放在了吉永小百合扮演的三女儿雪子身上,谷崎润一郎的原著中将雪子放在了真善美的那一端,宁静、美好、倔强、温柔,处子一般纯洁,连带着相貌,也是文文弱弱的古典派。相对的四女儿妙子,则是西式作风,以一个道德败坏、桀骜不驯的形象纵横着,尽管作为当下的审美观来看,这种打开桎梏追求自我的道德牺牲很有勇气很有魅力,但是在整个故事的立意上看,显然是反面的。
雪子的相亲总是以失败告终,她从来没有意见,但是拒绝起来却是斩钉截铁的,几次让辛苦张罗的大姐鹤子与二姐幸子非常失望。作为大富之后,她当然不能屈尊,然而家族的辉煌到底已成为历史,加之年龄渐长,她的选择权相对并不宽泛了,大姐二姐当然希望早日嫁掉这个妹妹,她自己却是不依不饶的。妙子倒是看上了家贫的小摄像师,却被姐姐们私下取笑“并不想有那样一个妹夫”,当初与她私奔的男人更是无用无赖,最后跟从的也是一个不算出息的男人。如梦如幻的细雪之中,雪子身边站着出身高贵的未婚夫,在火车站看着载着大姐一家的火车逐渐走远。那一边,却是俨然家庭妇女状的妙子与前来探望的幸子坐在火炉边聊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归宿,即便是亲生姐妹,也不尽然能够走到同一个层面上。
大女儿鹤子一直守住祖屋,作为长女,这是她的责任。但是在几经变幻之后,她毅然选择与丈夫前去东京开始新的生活,这不仅是大地主大家族结束的象征,更是人物心理的转变——从骄傲而矜贵的女系转向了日本传统的依赖男性的生活方式。最惆怅的是二姐夫贞之助,他在酒馆中泪眼朦胧道:“她要结婚了。”这个“她”,指的是三女儿雪子,贞之助对于雪子的暧昧之情,是很值得玩味的。
二女儿幸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风风火火、大情大性,七情六欲摆在脸面上,美的招摇。夫妻之间很明星的是女强男弱,招进门的女婿,到底是让着老婆三分的。在这种性别压抑的情况下,看到雪子那般稍带病态的婉约的情致、好似极度需要呵护,自然会激发出不一样的心态。更何况雪子是美丽的,在樱花飞舞中四姐妹抬起脸来,都是美丽的,唯独雪子的美最切合这短暂而绝伦的绚烂。全片中最绮丽的画面便是,贞之助下班回家,无意之间看见正在修建指甲的雪子,雪子带着含蓄而神秘的微笑,看着她,慢慢的用和服下摆把袒露的大腿遮盖上。贞之助的表情仿佛是窥伺了一副全世界最美好的艺术品,原本是不可望更不可及的,如今却变成可望而不可及。几次相亲,他内心都是希望不成功的,当雪子拒绝婚事之后,姐姐们指责,而贞之助内心深处显然是高兴的。即便不能得到,这么一个可人儿每日在家里进出,也仿佛是拥有了她一般。所以千挑万选之下,终于捡到一个出身、经历、成就都算非凡的男人,他的溃败心理可见一斑。以血缘、婚姻而联系在一起的一家同胞,彼此之间的爱慕、嫉妒、关怀、护短等等各种情状综合到了一起,教人自己也琢磨不透,到了最后,才发现其实爱大于一切。所以一直对大房有点龃龉的雪子在送别大姐之时若有所失,所以高高在上的幸子对待落魄了的妙子时还是提携着帮忙着的。说到底,一家人呀,这个是天生的,没有办法的。
溃不成军的,是那个战争的时代,是那个战争时代之下的旧体制。大的家族终究落下了帷幕,出嫁的出嫁、成家的成家、迁移的迁移,女儿家的美其实是一轮斜阳,染红半边天的时候最灿烂,之后,就了无声息了。
《细雪》:旖旎的女性物语 作者:莉莉玛莲 (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