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梅兰芳》,我呆坐影院,直到字幕淡去,人离场。并非是电影太好勾去了我的魂魄,也并非是电影太差让我为枉付的票钱耿耿于怀,而是一种遗憾。遗憾初见电影那刻已在嗓子眼中的“好”字,愣是在150分钟的光影流转中没有被酝酿成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而是渐渐被噎在了嗓子眼中,直到曲终人散时再无声息。
梅兰芳,当然是不朽的。而《梅兰芳》,该如何形容这般遗憾的你呢?
影片的开篇“死别”当是不朽的。从与《霸王别姬》神似的音乐响起,楔子那段纸枷锁戏,已让人有恍若身临史诗的沉醉,待到余少群版梅兰芳在舞台上惊艳亮相的那一刻,我的心更如邱如白一般,迷离其中,至此眼中唯有梅郎。余少群对青年梅兰芳的演绎堪称神形兼备:舞台上,他的戏装扮相,身段优美,美目流盼,的确有几分梅先生的丰韵;舞台下,他面庞清秀,性格温厚,说话斯文,也颇符合人们对梅先生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余版梅兰芳完全是这段戏中当之无愧的主角,而王学圻的十三燕,孙红雷的邱如白,英达的冯子光,潘粤明的朱慧芳,乃至吴刚的费二爷,尽管各自各精彩,但无一能掩盖梅的光芒。
只可惜,这样的神怡之感持续到青年梅兰芳揭开新娘子盖头的那一刻,就宣告结束。接下来,不客气地说,电影可以改名叫《邱如白和梅兰芳》,甚至改名为《邱如白的梅兰芳》,这实在不能怪孙红雷那逮着一个人物就往狠里演的抢戏之狂,也不能怪黎明饰演梅兰芳那实在有心无力、无形乏神之怯,实在是纸枷锁已经套在了陈凯歌的头上,他战战兢兢,他如履薄冰,他已经拍不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梅兰芳》。
为什么?因为梅兰芳已是神。
要让一个神走下神坛,谈何容易。胡乱演绎,大话梅兰芳,梅家会愿意?梅党会舍得?国家会同意?《梅兰芳》不是《霸王别姬》,陈凯歌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让虚拟的人物在一个貌似真实的历史时空中撒欢;《梅兰芳》中的人物,几乎个个都有人物原型,你乱改任何人,他尚在人世的后人和无数专家还不和你对簿公堂?
那么,既不能大话戏说,作为人物传记,正说理应无妨。也不行。没有任何戏曲功底的黎明,甚至在电影中连一场像样的舞台戏都没有,这又如何能展现梅先生的风采?更何况,梅先生的人生还有那么多至今无人能够解释的纠葛变故,又如何能容得导演一一呈现?
于是陈凯歌走了一条妥协之路。他选择了邱如白,这个原型是齐如山,但其实又很不“齐如山”的角色,成为串起电影糖葫芦的那根棍。显然,改了一个名,导演的操作空间就大了,何况只要不乱动梅兰芳,这电影的争议就不会太大。于是乎,我们看到导演把对京剧的爱,乃至对传统文化的情,甚至对这部电影让自己重新做回众人眼中的大师的期盼,都投射到了这个人物身上,但见电影中的邱如白爱戏成痴,为戏疯魔,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超过了梅兰芳,难怪有人说邱如白才是这部电影中的程蝶衣。在一部叫做《梅兰芳》的电影中,最爱戏之人竟然不是身为主角的梅兰芳,主角的光彩何在?这究竟是怪孙红雷太抢戏,还是怪导演给他太多戏?
什么都不能怪,要怪只能怪神一般的纸枷锁威力太强,让陈凯歌有劲使不上。他只能用这样一种四平八稳不犯错的方法来处理这部电影,于是当我们看到影片的中篇 “生离”中,黎明和章子怡演绎的梅孟之恋几乎沦为男女一见钟情最终却黯然擦肩的一个寻常故事,也只能微笑着表示理解这种八卦的叙事方式。不这么演还能怎么演,难道非要告诉观众,真实中的梅孟其实已经结婚后来又离婚?难道还要告诉观众其实梅兰芳是给了孟小冬4万元的分手费?
算了,让历史回到尘埃,让电影来到现世。一代名导陈凯歌,他拍电影的诚意其实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这一次,当谁都以为他选择了一个好题材的时候,为纸枷锁所禁锢的喉咙,终于还是凯歌难唱,只是可惜了,可惜了那流光溢彩的“死别”篇。太可惜了。
《梅兰芳》:纸枷锁下凯歌难唱 作者:舒天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