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如果我懂音乐和法语,将会使我更好地理解这部电影。
但即便如此,它的荧幕语言也足以证明它是一部相当精彩的伦理电影。
电影以一场母女间的冲突而开始,这场冲突从冷淡、质问、争吵发展到厮打,而作为女儿的钢琴教师已人到中年,这场“高龄”母女冲突从一开始就使得影片充满了一种悬疑,让人不由自主开始对片中角色的心理世界感到疑惑和好奇。让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已经中年的女儿居然像儿童一样跟年老的母亲睡在同一张床上。
钢琴教师高教授是一个瘦削、矮小、高傲、冷漠的中年女子,她对自己对钢琴的理解和技艺有着绝对的自信,她基本上是不会正眼看任何一位学生的演奏的,她在教学的时候,只是若有所思地几乎有些无聊地眺望着窗外,似乎她只需要用百分之一的注意力就可以完全发现并精确地指出学生的每一个失误和致命的对钢琴理解的错误。她是严酷的,丝毫不会考虑学生的情面的,她让每一个学生都感觉到打击和挫败,然而她并不在乎。似乎她认为音乐本来就不是属于大众的,不是属于可以教和可以学的范畴,很多时候,学生和她都在浪费时间。
她总是穿着简洁的风衣,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一副常常戴着的手套,暗示着她对自己双手的珍惜,也是她在平凡中向世界透露出的高傲。她似乎是凛然独立于俗世之外的钢琴孤魂。
在一次高雅的私人家庭演奏会上,她遇到了一位年轻、俊美、热情洋溢的小伙子甘,也许是久仰钢琴教师的大名,甘对她毕恭毕敬,她呢,也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仰慕,她一如既往地表示出漠视和微微的鄙夷。也许正是这种冷漠的气质和她精湛的演奏技艺,甘迷上了她,虽然看起来他要比她小20岁。
教授见惯了夸夸其谈的年轻人,她并不把甘放在眼里,她教训着他对音乐的理解,甘是礼貌的,但是他也是强硬的,实际上,从第一次见到他演奏开始,他就用精湛的演奏征服了教授。他们的第一次心灵接触,是通过音乐完成的,在演奏中,甘演绎了他对舒伯特,对人生,对情感的把握能力,正是这种对音乐的理解,使得甘获得了教授心灵的入场券。
教授一如既往地教着学生,一如既往地参加演奏,白天,她是孤傲的,夜幕降临时,她却走进了成人音像店。她并没有显示出一丝一毫的惊惶和羞愧,相反,她镇定自若,她甚至仿佛像一枝行走在污泥里的莲花。只是当面对荧幕上那些赤裸裸的镜头时,她才会克制不住欲望的引诱,沉溺在别人的污秽中。她享受污秽竟然如同享受艺术一样冷静。
这使她生活在光明的顶端和黑暗的根部,行走在艺术的云端,同时沦陷在内心罪恶的泥沼。她是如此熟悉、适应这种内外反差极大的生活,以至于她无论在哪种环境中都可以保持同样的镇定,她似乎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她甚至可以非常熟练地自残,就如同洗澡一样。
她已经被内心的紧张和外在的镇定这两个魔鬼,撕扯成了一个安静的平面。然而甘继续前进着,他要拜到她的门下求艺。毫无疑问,他的技艺征服了学院的所有考官,然而她却从他的演奏中感受到了一种真情的表达,她感到兴奋,意外,然而又表现出极大的抗拒,她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抵挡他的进攻,但她也知道她站在不知道有多深的悬崖边上,她不敢去想将会发生什么,正如在她和甘第一次见面时谈到舒曼的一部钢琴作品时所说的,这个时刻是“知道自己将要丧失理智,非常痛苦,但仍然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那是千钧一发,尚有自知的一瞬间”,在这个瞬间,她必须要将他拒之门外。但是她失败了,他成了她的学生。
一开始,教授试图保持一贯的冷漠和严厉,但是甘似乎看穿了她,他用温和的微笑和强硬的坚持,步步进逼,他要求她改变教学的风格,他的自信,他的和善,他的微笑,他的放松,这一切正是教授所最缺乏、最渴望拥有的性格特质无可置疑地迅速摧毁了教授的心理防线,她虽然保持着严厉、冷峻的外表,但她已经一败涂地。她感到极度的紧张,她不得不去停车场偷窥别人做爱来释放压力。
然而回避是无助于问题解决的,相反问题还会更加疯长,当看到甘温柔地对待被自己训哭的女学生时,她的妒忌火山似的爆发了。她极其冷静地踩碎了一个玻璃瓶,极其冷静地把碎玻璃放进女学生的右手口袋,极其冷静地等待着一个弹钢琴的学生的右手被摧毁,她极其 冷静地安慰着惊恐的学生,但是她最终没能在甘的面前沉住气。
她的情感露馅了。聪明而血气方刚的甘,翻进女厕所,揭下了教授的面具。教授并没有回避,她依然很镇定,她并没有觉得无险可守,她仍然想在性事上、在交往上掌握话语权,这让年轻的甘有些无奈和不可思议,他沉浸在兴奋和好奇中,他认为这些只是教授的一些小把戏而已,迟早都会破灭的。他并不在意,但是他却不知道,教授的世界已经彻底粉碎和混乱了,她已经滑出理智的掌控,迫不及待地要把整个疯狂的感情世界压迫在这年轻的甘身上。她已经孤注一掷了。她给他写了一封厚厚的,厚厚的信。她的一切最深处最压抑的欲望,都全部地无保留地展示给甘了。
她不相信爱情,但是她被甘所打动,她下了赌注,赌注是她自己的心。这甚至远远超过她的身体,她真正的献身是这封信,她真正的裸露也是这封信,这个时候她才是真正的脱光了,她等待着结果,她不敢相信会有她所希望的结果,但她又是如此强烈的渴望,她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柔和了,她的动作第一次变得迟缓了,她在等待着宣判。甘沉默着。她越来越渴望,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甘的身上,但是甘,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
希望破灭了,教授黯然销魂。她在母亲的胸前发出了悲惨的嚎叫,这叫声,几乎要撕裂人的心,几乎让所有人,都不会再想起那优美的琴声。
教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她找到甘,放弃了一切话语权,她不在要求甘服从她,她服从了甘,她尽力取悦着甘,然而甘却并没有回心转意。甘反而感到了自己的一腔热情被教授的变态所玷污了,他认为是她故意在勾引他,但最后却给了他一副最丑恶的图画,他半夜冲进教授的家,几乎是带着报复的心,蹂躏了教授。
剧情在这里发展到了高潮。教授得到了她盼望已久的性虐,然而在她真正面对的同时,她不是欣喜若狂的享受和解脱,而是流血的哀鸣。也许从甘的表现里,她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自己,那是一幅黑暗、压抑、疯狂和变态的景象,她第一次感到震惊,她所渴望拥有的竟然是那样的让自己无法接受。我们无法揣测趴在教授身上发泄的甘的想法,那不仅仅是一种报复,它混杂了甘对教授所做出的某种让步,甘是无法面对教授这种变态心理的,但是他又折回来按照教授的要求做了,这是一种纯粹的报复吗?也许甘是抑制着自己的恶心而回来满足了教授的梦想,正如教授宁可呕吐也要让甘满足一样。但甘也并不是纯粹的回报,他感觉到羞辱,他感觉到失望,他感觉到愤怒,他又感觉到深刻的痛苦,所以这两种互相冲突、矛盾的情感在那个让幻想破碎的夜里,极度拉伸、撕裂,以至破碎。
白天降临了。教授在她的精致小包里放入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她要去杀死甘。在即将召开的演唱会上。教授冷静地查看着入场的人群,她知道甘一定会来,她静静地等着。甘果然来了,他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给了教授一个无比阳光、灿烂的笑,他轻轻跳跃着,走进了剧院,把若有所思的教授,留在了空旷的大厅。
教授拿出了水果刀,她要自杀在这神圣却又让她深受苦痛的音乐殿堂里?然而她没有,她只是朝自己的胸前扎了浅浅的一刀。血流了出来,教授离开了音乐厅,离开了身后无数等待着的听众和观众。
电影结束了。再也没有情节可以让你去了解将来会发生什么。而曾经发生的,却依然萦绕在你的脑海。
我不想简单地说这是一部反映性虐的,师生恋的,是否超限的影片。这部片子的重点并不是在性,性的变态只是心理变态的一个结果而已。一个成功的、对音乐有着高深素养的钢琴家,为什么会有一个极度变态的心理?这是一种剧烈的反差。我想这可能是因为人们对待音乐有一种变态的态度。至少在教授的成长经历中,音乐从来就不是一种让人放松、享受的东西,它是高高在上的艺术明珠,是神圣不可亵渎的,是必须要放弃快乐、放弃轻松、放弃自我才能得到一种恩赐,它是美好的,它是崇高的,值得拥有的,无论是父母、老师、同龄人,都在不断摧毁着学生的自尊和快乐,他们把学生变成了艺术的囚徒,变成了艺术的祭品,然而他们却是以爱的名义进行着这一切,包括教授本身。华美的音乐和自然的人性,哪一个是更重要的?当一个人已经被塑造成为艺术的圣者时,在坚硬、冷漠、高傲的外壳下,从小被压制的欲望,怎么能不繁殖成出变态的心理?甚至可能你在艺术上的造诣越高,这种内心世界的背离和撕扯就更加严重。
没有人在乎你的感受,你只是音乐的化身。教授只能和自己娱乐,只能去看别人如何释放自己的欲望,然而这一切又会带给她更大的犯罪感,她只好更加强化外在的镇定和冷漠,然而欲望却是无法压制的恶魔,拖着教授一步步滑向没有光线的黑暗深渊,就在光明即将消失的那一个瞬间,甘出现了。
这是一场拯救自我的挣扎和赌博,你不得不被教授内心那巨大的痛苦和负载所打动,你没有办法去谴责她,因为她也是爱的牺牲品。虽然她的严密的世界被甘打破了,她感到了彻底的羞辱和绝望,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选择逃避,她的离开恰恰是向世界抛下最后一次伪装的宣言,虽然我们不知道她将去向何方,但是能让鲜血触目地保留在外衣上,无畏于世人的惊异和猜测,我们有理由相信,教授也许会用同样的勇气,去面对新的生活。
毫无疑问,这部影片在情节处理,人物内心刻画,画面的动与静,背景音乐的有与无等方面,都展示了导演和演员的精湛功力。从纯粹艺术的角度,我认为它是一部真正的电影艺术作品,它完全应该得到一些重要的奖项。
如果说这个电影有什么瑕疵的话,我想导演在刻画教授的变态心理时,可能更多的将焦点聚集在性的方面,这使得影片具有更强的冲击力,但是却无可避免地使人物性格显得单薄了一些,另外影片后半部处理甘和教授的情感转折时,略显粗糙,尤其是甘最后半夜冲入教授家那场戏,甘的情感变化铺垫得不够充分。但是这些只是非常次要的小问题。
在伦理片中,我认为这部影片可以位列一流。当然,它是否是一部适合大众观看的影片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不过我并不关心这个问题。
《钢琴教师 La Pianiste》:爱与罪的深渊 作者:zyp5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