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历史和文艺”

陈宣章

《现代汉语词典》上，“历史”指：1.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也指某种事物的发展过程和个人的经历；2.过去的事实；3.过去事实的记载；4.历史学。而历史学是指“以人类历史为研究对象的科学，也叫史学”。

“历史”和“历史学”其实是不同的概念。“历史”是“真实”的，而“历史学”是从真真假假的“记载”中去分辨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历史发展过程又有什么客观规律。

“过去事实的记载”包括正史、野史、地方志、有关的日记、回忆录等等。但是，“过去事实的记载”与“过去的事实”之间不完全相同。其原因是多方面的：1.年久失传：例如商朝之前的历史，由于年代久远，没有发现明确的文字记载，仅剩后代人记录祖先流传下来的事情或故事，可靠性大打折扣。2.遭到更改：史官或文人在记录时受到各种因素影响，不能真实记录。例如：新的君主大多会丑化前朝历史，美化自己的功绩。3.蓄意隐瞒：记录本朝历史的史官或文人则会文过饰非甚至掩盖真相，于是就留下许多历史悬案。这些事情一般会在野史里面保留下来。野史指古代私家编撰的史书。古代有“稗官野史” 的说法。“稗官”指“采录民俗民情的小官”。野史往往是街谈巷说、闾巷风情、遗闻佚事，甚至道听途说、张冠李戴、故意编造。所以，野史的真实性很难考证。但是野史未经人工过分雕饰，也是原始的史料，虽然显得粗鄙，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所以，刘鹗《老残游记》云：“野史者，补正史之缺也。名可托诸子虚，事虚证诸实在。”4.受写史人的立场、方法、观点、偏向的干扰影响：例如最著名的三国志，就明显有尊刘抑曹的思想。5.后人在研究过去的历史时，常常因为当时的政治需要加以歪曲。6.受历代文艺作品（尤其是影响深广的“名著”）的误导。在这方面，下面将深入阐述。

正因为“记载”与“真实”之间的差异，才会有“历史研究”，产生历史学。正因为“记载”与“真实”之间的差异，才会有历史学家之间的争论。有的争论可以有结论，有的争论可能不会有结论。考古学发现可能给“历史真实”给以证明，但是，考古发现的文字记载本身也有“失实”的可能。

历代文艺作品对历史学的“干扰”很大。许多被认为是“历史常识”的事情，常常是假的。甚至，千百年流传下来形成“成语”的一些历史事情也有疑问。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流传已久。《国语》是中国最早的一部国别史著作，记录了周朝王室和诸侯国的历史。上起周穆王十二年（前990）西征犬戎（约前947年），下至智伯被灭（前453年），包括各国贵族间朝聘、宴飨、讽谏、辩说、应对之辞以及部分历史事件与传说。《国语》中详细记载越国和吴国的征战，并没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早涉及“卧薪尝胆”的是司马迁的《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汝忘会稽之耻耶？”《国语》比《史记》距离史实的年代更近，叙事更详细，可靠性更大。《史记》有“尝胆”，无“ 卧薪”，真正引出“卧薪尝胆”的是北宋文学家苏轼的《拟孙权答曹操书》：“卧薪尝越王勾践胆。”这是“戏说”孙权卧薪尝胆，与勾践无关。此后，大量书籍、小说、戏曲传播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而且越来越添油加醋。明代竟然形成了四十五出的大戏《浣纱记》，其中竟有越王勾践“问疾尝粪”的故事。

“孟姜女千里送寒衣，哭倒长城八百里”流传已久，历代的文艺作品更是情节丰富。唐代《孟姜女变文》（一种说唱）竟然说：哭倒长城后，孟姜女滴血验骨，从累累尸骨中找到丈夫的遗骸，作文祭祀。可是《左传》中记载：孟姜女的丈夫杞梁是春秋时期齐国大夫，死于公元前550年齐莒之战。一个比秦朝早300年的杞梁怎么会去修筑长城呢？这难道是“穿越剧”的鼻祖？

“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可以说家喻户晓，不但是《三国演义》的故事、京剧的传统剧目，还有诸葛亮的《街亭自贬疏》。《三国志》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合称前四史，为历代史家所倡颂。作为史书性质的《三国志》中对马谡没有单独的“传”，只能从别人的“传”中去找马谡的史实。但是，同一个陈寿，同一部《三国志》中对马谡就有三种说法。马谡失街亭后，是自缚请罪还是逃跑后缉捕归案？他的逃亡是在判死刑之前还是之后？马谡是当面认罪还是上书求情？马谡是病狱中还是斩首示众？马谡之死是其罪该死还是失街亭的替死鬼？等等问题都说法不一。其中有的是对失街亭的责任各抒己见，有的则是对史实的争论。当然，《三国志》也不是唯一的依据。斩马谡不单是军法问题，而且是政治问题，涉及蜀国内部的政治斗争，所以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就变得复杂了。陈寿（233年～297年），蜀将陈式之子，西晋巴西安汉（今四川南充北）人。他与史实年代很近。陈寿撰写《三国志》时，魏已有王沈的《魏书》、鱼豢的《魏略》，吴也有韦昭的《吴书》，而蜀政权未设置史官，无专人负责搜集材料、编写蜀史，因此，《三国志》中《蜀书》里的许多重要人物，记载简略。这就造成了对马谡的不同说法。《三国演义》是小说，有明显的尊刘贬曹倾向。

历史剧与历史完全不同。历史剧指“以历史故事为题材的戏剧”，属于艺术作品，虚构的成分有多有少，有的甚至是胡编乱造。历史剧对于不懂历史的人简直就是误导。现在的“穿越剧”比“戏说”更为荒唐，应该属于“荒诞剧”之一。所以，历史剧应该通称为“历史”剧，以示与历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