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作为一种文体,在内容上自有其特征。而本文舍弃了寻常游记所描写的山山水水,而将旅游地的人作为一道风景去写,以此揭示道德沦丧的可怕,因为这是发生在孔子故乡的事,那里可是孔孟之道的诞生地啊!
孔子的老乡就这样吗?
古往今来,鸿儒贵胄,不知多少人朝拜过孔庙;文人墨客,又不知写下了多少吟颂圣迹的诗文。今若再来写它,真个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了。但我的这篇游记,自以为却是前人不曾写过的另一类。不信,诸君且看。
我是山东人的后裔。老辈人是在1927年逃荒来到了东北。所以说,我的根在山东。正因如此,一踏上山东的土地,我便自然而然地会有一种回到故土的错觉。记得1992年,我曾陪省委几个老干部到胶东半岛的几个市县考察,走到哪,我都跟负责接待的当地干部很自豪地说:“我也是山东人!”因为有了祖籍山东这样一个身份,我一直觉得山东与我有着一份与生俱来的联系。特别是发端于山东的儒家文化,更让我视山东为自己的精神故乡,同时,也更为自己的先祖曾生活于圣人之侧而倍感骄傲。
但这一切,皆因前几年的一趟曲阜之行,竟一毁殆尽。
记得那天,我和老伴是从泰安乘终点济宁的中巴车去往曲阜的。车在曲阜郊外就转向别行了。司机很热情地告诉我,下了车,往前走不远一段路,就有面包车往城里载客,一趟只要伍元钱。按照司机的指点,我们没走多一会,果然就看到有很多面包车等在路上。那些司机见有客人,便一拥而上,围了过来。我问一个圆脸的年轻司机,进城到孔府要多少钱?他说:拾元。我笑了,说:“不都是伍元吗?”他一愣:忙问“谁说的?”我告诉他:“是刚才车上那位开车师傅告诉我的。”他听了,恨恨地骂了一句,无奈地说:“伍元就伍元,上车吧。”这个圆脸司机个子不高,黑脸膛,小眼睛,很爱说话。车刚启动,他就问我从哪里来。我如实告诉了他,并加上一句:“咱们算是老乡,我的祖籍地就在离曲阜不远的金乡。”他听了,只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很明显,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几次打断我的话,一再提出要为我们当导游。我谢绝了。
进城的路并不远,很快就到了城里的中心地带。我看着窗外,又一次说:“去孔府,很远吗?”他说:“不远,马上就到。”果然,车子没一会就停下了。我问:“这是孔府吗?”他说:“就这儿。”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一段低矮的城墙,城门口还站着两个身穿古代武士戏装的人,手持长矛,把守城门。大门上方,写着“鲁国城”三个字。我说:“这也不是孔府啊!”司机说:“先看看这个嘛!”我想:游孔府先看鲁国城,也许是必经的路线吧;再说,了解一下两千年前的鲁国城也好,就买了门票。
圆脸司机一直站在我们身旁,看到我们买了票,又说:“我来给你们当导游吧。”我此时感觉这小伙子并不实诚,就再次谢绝了。他说:“那你们进去看,我在外面等你们。”我说不用,那会影响你的生意,便进城去了。进去一看,立刻就发现上了当。所谓的鲁国城,里面只是一些泥塑的假人、假车、假马,加上新盖起来的一些“旧居”,一处古迹没有不说,很多景点都已成了骗取游客掏腰包的道具。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里面有个小院落,居然还弄来几个“大仙”、“神汉”,借了“古典建筑”来营造气氛,搞抽帖、摇卦、测字等迷信活动,弄得乌烟瘴气,让人十分扫兴。匆匆转了一圈,感到索然无味,就走出来了。一出门,就有个人冲着我们喊道:“是刚才XX送过来的吧?他让你们别走,等着他。他一会就过来!”原来这鲁国城和那个圆脸司机本有勾连。我从他的话里觉出几分不妙,不知圆脸司机回来,再把我们拉往何处,还是赶快溜之大吉吧。我和老伴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都曾有这样的经验: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不认识路,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的。当地的司机,对本地路面上的各种去处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更何况曲阜小城不大,而孔府又是著名景点,哪会有走错路的道理?因为我们只有一天时间,必须当天返回,最节省时间的办法自然是打车前往。既然开机动车的年轻人不可信,那我们就雇一辆人力车。蹬车的人约有四五十岁,高个子,方脸膛,眼睛不大,面色黝黑,一脸忠厚像。我和他说去孔府。他满脸堆下笑来,说:“好好,快上车吧。”路上,我问他,孔府远吗?他说,不远,走两个街就到。我又说,所说孔府,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他说,孔府指的就是孔子出生的地方,是孔子的老家,现在把他修起来,就叫“孔子故里”了。我听说过“孔子故里”这个词,就信了他的话。
没多远,就到了地方。我拿出两元钱给他,他说:“不对,是四元。”我说:“你不说车费两元吗?”“是两元,是一个人两元。”我笑了。这是价格欺诈的老着数了,还好,钱不多,懒得跟他理论,就给了他四元。他满脸堆笑,点着头说:“我去给你们买票吧!”我很客气地说:“谢谢!不用了。”但他并不离去。看见旁边有块告示板,上面写着景点简介,我就凑了过去。车夫也跟了过去,说:“看看吧。先看看,进去也好心里有数。”我看见上面介绍的,是两处景点:一处叫孔子故里,一处叫孔子六艺城。我决定先买一处景点的票,看看再说。买了票,进了门,正要往里走,只见那车夫追上来,说:“你怎么没买两处景点的票?买套票便宜。”我说时间来不及了,还要赶车走,只能看一处了。这时,我看见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在善意地提醒我们,现在我猛然明白过来:原来,他带来的客人只游览一处景点,使他的回扣减少了许多。这让我对此处景点是不是孔府也怀疑起来。进去一看,果然又和鲁国城一样,都是现代人修建的仿古建筑,让人顿感兴味索然。孔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身在曲阜城,要找到孔府,居然这么难。
正在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姑娘。她梳着两根短辫,鸭蛋形脸,皮肤不白,眼睛也不大,表情显得有些木然。她来到我们跟前,不由分说,就当起了导游,开始介绍这间屋子当年是作什么用的。我本无游兴,也不想久留,就跟那姑娘说:“我们自己简单看看就可以了,不用导游。”她停了下来,但并不离开,像尾巴一样跟在我们身后,并不时见缝插针地解说几句。我只好停下来,再次郑重和她说:我们不需要导游,谢谢了。她像没听见一样,依然不走,仍跟在我们身后,让人觉得芒刺在背。
没办法,我俩干脆坐在小路边的凳子上,不往前走了。她也意志顽强,跟着也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我有些生气了,和她说:“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们不需要导游,你这样死乞白咧地跟着我们做什么呀?这地方的人怎么都这样啊!”她面向正前,听了我的话,并不扭脸看我们,过了片刻,才默默地起身走开了。这时,站在一旁的两个女人接过话来说:“这个地方的人真是够呛!孔夫子留给他们这样一份遗产,子孙赖以谋生,就应该知足了,还这样!”口音是一副标准的京腔京韵。我接过话来说:“是啊,简直毫无道德!孔夫子有知,竟有这样的乡党,恐怕也会感到羞愧。”
我们在里面匆匆看了几眼,就离开了。有了这两次的教训,我们再不敢雇车了,只好步行,一路往市中心走。匆匆吃过了午饭,老伴已意兴阑珊,说:“找不到,就别找了,咱们回去算了。”但我不甘心。大老远跑了来,想看的一样没看见,怎能就这么回去呢?我不信“洪洞县里没好人”,在曲阜,竟然找不到孔府,于是,我站在马路边,看看问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打听得到孔府的位置。这时,走过来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我迎上去说:“姑娘,请问到孔府怎么走哇?”她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回过身指着一条路说:“特别近,过了那个街口就看见了。”我连连道谢,决定再试试。
按照小姑娘的指引,果然,转过了街角,就到了孔府……
从曲阜回来以后,我再也不愿和人提起,自己是山东人的后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