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那年,爸爸做生意亏损欠下一堆债务,带着妈妈去投奔做工程的大伯,把我交给爷爷奶奶照顾。可是自从小叔家生了一个小堂弟后,他们就忙着照顾他去了,我渐渐习惯一个人吃饭。日子像碗里的粥,寡淡寒酸没有营养,有时我吃着吃着会突然哭起来。庆幸的是这样的事情逐步在减少,忘记在哪里看到一句话:你必须很喜欢和自己作伴。这话救了我。
张鸿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傍晚,在我家大门口偷看我边往嘴里塞冷饭边流泪,然后把我拉到他家里的餐桌上,依稀还记得我当时大口咬红烧肉的画面。
电灯坏了,床单被老鼠咬出一个大洞。我垫两条凳子上去换掉钨丝烧坏的灯泡,用扫把将老鼠戳死在沙发角落。如果不巧遇到催交水电费的胖阿姨,也学会了变换十种可怜的表情请求拖延一些时间。渐渐的,我发现我不在伤心地向爸妈提起他们走后我的日子任何悲惨。
后来经常会想起,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张鸿在照顾我,他会爬上凳子帮我装坏掉的灯泡让我在下面扶着凳子,会帮我把老鼠赶出房间,早晨会在书包里放上两个苹果分我一个,会在我上完舞蹈课累得不想走路的时候用自行车推我回家,会在夏天的黄昏陪我去采大把的野菊花,甚至在我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把他妈妈的卫生巾偷出来给我。十几岁的少年,那时候在我眼里,就是天空。
把电视切换成视频模式,再将那张盗版CD推进机器,在王菲孤清的歌声里进厨房挖一勺冷饭用清水煮上。瞥了眼篮子,将几片垂头丧气的莴笋叶子抓出来一并扔进锅里,少许盐,这就是我的晚饭了。
天一层层地暗下来,新换的灯泡闪了几闪又灭了,我搬凳子爬上去查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转头发现外面有刚升起的一轮弯月,流浪猫的叫声在昏暗的光线里呜咽,我腿夹着凳子发呆,夜突然就来了。张鸿离开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上大学,那所城市叫厦门。
学校小卖部的里屋永远坐着抽烟的少年,周二下午的两节体育课,我拿着一瓶矿泉水钻进去休息,几乎每次都会遇见那个迟到的高三学长,他熟练地撕开锡箔纸在桌面扣两下,一支烟探出,他用嘴将它叼出来侧头点上。我对这套动作莫名的反感。
这个学长住在我家对面的一条巷子里,每天上学路过巷口时,总会看见他一手插裤兜一手拿着钥匙吊儿郎当的出现,那次同桌双儿把学长指给我看,说学长喜欢我。
终于我逃了课,在一个灰蒙蒙的初春早晨,揣着仅有的100块钱搭上一辆停在路边揽客的中巴车。挡风玻璃上贴着到长沙火车站,不知道是被怎样的心情驱使,我本来正要去上学却突然转折,鬼使神差地上车落座。
10元钱的车票将我带到了长沙火车站。在此之前,我唯一一次去得最远的地方是去北京参加舞蹈汇演。厦门这两个字对于我来说还是那么遥远而陌生。挤挤攘攘找到售票的地方,我抄着手尽可能自如地和大家一起站在长长的购票队伍中,仿佛有目的地,生怕被看出是个逃课的学生。我一直紧抠着口袋里的钱,想我的钱不够买票怎么办,没带学生证让不让买票。我想,或许那个时候我其实根本没有出逃的勇气,我有的也只是幻想一下过程的勇气而已。果真,还没轮到我,我就从队伍中逃离了。
我拿着书包沿着来时的路走回,找了一家小小的面店坐下。我小心翼翼地向老板娘打听回去的车还有没有。她说多得是。妹儿你慢慢吃了再去都得行。
那年秋天,我收到了一个邮包,打开是一双芭蕾红舞鞋和一张天鹅湖的碟片。于是,我经常在家自己换上红舞鞋拼命想要立起来旋转,可是粗糙的水泥地总是让我摔了一跤又一跤。
冬至那天,爸爸妈妈回来了,带我去吃火锅,爸爸埋着头喝酒。隔着一直热腾腾的锅子,妈妈不停的往我碗里夹午餐肉和土豆片。妈妈说,子舞,你就别报考舞蹈系了,换个专业吧,我打听了一下,学费和置装费等一年怎么也要一两万以上呢,你作文写得好,师范类中文系也不错啊。吃完火锅的当晚,他们他赶着回去处理事情去了。
好久没有哭过了,夜里躲在被子里畅畅快快地哭了一场,似乎要把所有的伤心和孤独洗刷干净。衣服上残留的火锅味道在房间里静静弥散,我哭累了,间或从迷糊中嗅到几丝余味,于是爬起来将衣服晾到了阳台上。寒夜里有几颗叫不出名字的星温和地亮着,我和它们对望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孤单了。
第二天,我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我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喜欢跳舞,练功什么的累死了还经常受伤。然后我接到了张鸿的电话,他告诉我,元旦的时候他回来看我。
那个元旦假期的某一天,阳光暖暖的照在的窗户上,我莫名的很早就醒了,听到外面噪杂的声音,听人们在议论,凌晨时分有一辆车把张伯父和张伯母都接走了,听说张鸿从厦门回来了,在长沙被车撞了……
有天想起来清算陪在身边超过十年的人和物,发现除了亲人之外,仅有几本旧书、那双红舞鞋,和一个沿用至今的QQ号和一个网易邮箱。虚拟的载体却记录着生命的进程,就像我经常盯着那个这辈子都再也不会亮起来的QQ头像,心里想,假如QQ会变老,那只企鹅的眼角须得添上几缕笑纹。
我考去了城市,老屋亦转手他人。
一年回去一次,也只是为了去那座新坟前坐坐。总有些旧友会离散,因为各自走在不同的路上,必将去往不同的方向。学会判断和放下,只是成长的其中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