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从一个制高点陡然往下滑行,有人大声地呼叫起来。接着,视野便开阔起来。
眼下是深不见底的青峦,如果悬挂缆车的绳索断掉,我们便真正地飞起来——是下——坠,落进绿色的海洋。我不敢想,赶紧闭上眼。但天籁和周围的呼叫又让我急于打开视线。
挺起的山脊,是大地的龙脉,它几乎是垂直的,像一个巨人怒视着我。脊上的岩石,铁青着脸,它那瘦削的皮肤,棱角分明,好似一位严肃的老者。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要与我们迎头撞上了,却又陡然升起。车上又传出一片惊呼。
在这更高的地方,我们被云海重重包圍,两边是无穷无极的沟壑,没有终点。缆车带着我们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山,饱览了人间极致的风景,心却在忽高忽低中迷失。
山脉是人间悲壮的大河,他绵延不绝,流淌很久才会停歇,带着远古的沉思与儒道的内敛。此时,我仿佛听到了远古精神的跫音。一个执守的信念在沉默的时间之流中化成了大地的奇迹,这层层叠叠的褶皱原本是心灵的纠缠和挣扎!凌空的姿态让浮于时空之外的我庆幸地窥见了大山的全部秘密,一瞬间悟到了扑朔迷离乱象后的本真,也似乎回到了自己的本心。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那场雨,我又会被怎样的风景包围。也许,在更多的时间里,我“只在此山中”,头上是浓密的树叶,脚下是青青的石阶,感受巨大山体辐射过来的凉意,也感受随之而来的无形的压迫。也许会绕过淙淙流淌的山泉,遇到火焰般盛开的寂寞花树,与安详的鸟儿擦肩而过。也许只有在这些惊喜变为熟视无睹的单调后,在极度疲累的最后一刻,我才能登上山顶,体味“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在喘息中望着群山与白云,感动努力过后的回报。
徒步登山与乘坐缆车,并没有好坏之别,它们甚至是殊途同归的两条道路。徒步攀登重在过程,是一种心灵的迁徙,是布满风沙与荆棘的路途人生。“人生只是行走的影子”,莎士比亚如是说。手拄竹杖,脚踏芒鞋,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叹着“一蓑烟雨任平生”,这本身就是一种风景,即使达不到最后的终点,山也会感念你赋予它的脚印,不然,没人登的山,便成了荒郊野岭。在这过程中,你思考着,想象着,就像是山的怀抱中的孩子。你听到的是鸟鸣,风声,感到的是阳光、甘露。风餐露宿,也许会成为一位真正的行者吧。
而坐缆车,重在顿悟。很像欣赏一幅名画,来不及细细体味,就在一瞬间与其灵魂产生了碰撞。却同时错过了它的创作缘起,它的细微结构。在缆车上升时,四面八方全是巨人般的山体,是视觉的冲击,是脱离了山本身而飞向云端的极度愉悦。缆车在凌驾于山的制高点时,看着如蚂蚁般沿路攀援的人,欣喜之余,一丝遗憾潜滋暗长。是啊,快速简洁必然以浓缩细节为代价!人在利用工具达到便利时,也必然失去体会过程的机会,哪怕这过程只是艰辛。而这得与失的人生棋局,利弊优劣谁能判定?我们能做的怕也只是在人生扁舟中沉思自省,少些迷失,多些豁达,也许仍可学古人豪气顿生吟诗作赋平添诗意吧。
释然才是最重要的,无论选择哪一条道路,用心去走完才是最珍贵。这样,人才会满心感激地迎接生命中的每一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