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国宝级作家卡尔维诺在他的《新千年文学随想录》中反复引述一个故事:一个穷得连一块煤都买不起的人提着煤桶去讨煤,结果他没讨到任何煤。最后,煤桶载着讨煤者飞越冰山而去。卡尔维诺对这个故事的点评是:事实上,它(煤桶,笔者注)愈是填满,就愈不可能飞翔。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讨煤”故事的原版是一篇题为《煤桶骑士》的小说,小说作者的名字大家都不陌生,叫做卡夫卡。读完《变形记》、《城堡》,再细品一下卡尔维诺切中肯綮的点评,恍然大悟:卡夫卡一直用一根极为结实的尼龙绳牢牢拽着天马行空般的狂想。
德国作家拉斯伯的《敏豪生奇遇记》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敏豪生男爵用一根栓了猪油的长绳钓野鸭。一只野鸭游过来将猪油吞到肚里。可滑滑的猪油又从野鸭的屁股里滑了出来。第二只野鸭又将猪油吞下肚,猪油又滑了出来。敏豪生用这个方法钓到了一大串野鸭。后来,野鸭们受惊飞了起来,将敏豪生也带到了天上。机敏大胆的敏豪生用一只手拽着绳子,腾出一只手来捏野鸭。野鸭被敏豪生捏死了一只又一只。当剩下的野鸭承载不起敏豪生的体重时,敏豪生连人带鸭一起从空中落下,恰好掉到了自家的烟囱里。敏豪生就这样猎获了一群野鸭,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故事是比较滑稽,可故事背后的构思和故事中所蕴含的另类逻辑却一点也不滑稽。不但不滑稽,还给人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笔者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有些东西,在生活的其它领域或许是瓦砾,在文学领域却极可能是珠玉。比如,胡思乱想与胡说八道(详见拙作《随想随录》)。但是,无论是胡思乱想还是胡说八道都必须有一个相对冷峻的,可以令人沉静的“苍凉”底色。没有这种底色,一切都会变成了鸭子开会——无稽(鸡)之谈。
顾城的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之所以会激起你我心中的涟漪,大概也与大家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炎黄子孙这种现实的底色不无关系吧。艺术中的狂想可以超脱于现实,却很难“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五彩的狂想因有单色调的底色而美丽。
狂想是欢畅的,狂想的底色是中庸的;狂想是汹涌的,狂想的底色是平静的;狂想是老约翰·施特劳斯的《拉得斯基进行曲》,狂想的底色是曲中若有若无的“牵引力”;狂想是一部气象万千的《水浒传》,狂想的底色是书中若隐若现的“草蛇灰线”。
阿城在评价梵高的名作《向日葵》时,说过一句话:画面是热烈奔放的,但作者的每一笔都充满着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