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鉴各处捡拾,看奴隶人石勒生逢乱世,起于草莽而成就帝王之业的事迹,沉重之处,你道他是胡人,他每前进一步居多都是汉人血肉铺垫的路;疑惑之处,石勒于种姓族别之间恐未暇致意,政教制度完全是汉人政权的沿袭,盘剥杀掠,汉晋皇朝自己也在做,后赵建国于战事之外,则有之未见过之,区分夷汉意义在哪里?快心之处,权贵阶层荼毒百姓,华夏区间,直如江河浪涌,迢递相连千古以来何曾暂息,使此辈土崩于庙堂之高,转藉乎沟渠涯畔,天假斯人,洗荡乾坤,莫非也属幡然昭示?
石勒,羯族人。说羯族,考古训诂,那是睡前功课,治疗神经衰弱比较有功效,这里略了。大致匈奴人别部,有晋时期杂胡或均以此称名。史载从两汉开始,胡人或零或整,向南迁徙,泾渭之间胡汉杂居,魏晋前后部族力量都已经相当壮大。石勒自幼生长在上党,就是今天陕西省长治市那一带。羯族人到汉人地界,聚族而居,能抱团还是抱团的好。石家人父子相沿担任部族小率,相当村长职事。名勒,是后来取的,有字,叫做世龙,这个不知道何人何时给取的。奴隶人嘛,年少那段寂寞无闻,没人知道他。讲这个石勒,本籍籍细微,竟然乘风云之际会,马踏两京,屠灭晋室皇族如蝼蚁,投鞭江汉,几成南北混一之胡国。
此人奇异的事情颇多,少年时候随乡里人贩运到洛阳,倚啸上东门,当年洛阳城里一座城门。给在朝公卿王衍遇到,走出一段了,对左右随从讲这个胡人小子形神特异,恐怕将来成为国家的祸害,你们几个先去把他逮捕起来再说。王衍随从赶回上东门,徒见人流熙熙攘攘没找到石勒。
倚啸,靠在城门上放声长啸。倚,倚靠,人常有的姿势,倚字到诗情里面特著名的是,“何人倚剑白云天”,唐李益的神来之句。说,“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文字的联想作用不受时空限制,前有胡笳月夜,此问倚剑云天,所状苍凉廓大,极言这个大,在模糊中提示,事体之大,对应着干云豪情之大。这个啸应该不是吹口哨,或者有如此类也未可知。愚以为,推测那个情状,更可能是纵声长喊,今天公园里晨练时候就有人这样,许为抑郁终日者辈。大喊长嚎极抒胸臆,也算作一吐为快吧。此在少年石勒意其可有,至于王衍有评论有行动,成其推崇之实,当为后人附会之谈。
部族小率,地位不甚高,但是比之奴隶人身份也有天壤之别。八王之乱搞得民不聊生,惠帝第六个年号太安年间,山西闹起饥荒。村长也得流亡,石勒逃荒途中险些被一个叫做刘监,当时职事为北泽都尉所掠卖,侥幸逃脱。路遇山西介休县的郭敬,泣言饥寒。此郭敬估计家趁人值社会上有些头面的,向来比较赏识石勒。遇到了,给他买吃的买穿的,救他于危难了。泣言,石勒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开了。这样讲,第一,年纪还不大,碰前后文,二十出头。以此观之,石勒性情中人,并非生性残暴,注重人生的感受。第二,初逢落魄,心惊胆寒,顾谓四海无家前途渺茫,骤然遇到亲旧长者,失控泪奔,想来也属人情之常。乱世了,好比红地毯之于吃卖相这晚饭的男女明星,有乱世等于有了英雄的舞台。惊魂甫定,石勒就给郭敬出主意,讲饥荒肆虐,好多胡人朝不保夕,不如把他们骗到冀州大致今天山东近中原地带卖掉,岂不是双赢。记载他原话是,不可守穷,可以两济。意思郭敬赚到钱,自己对恩人有交待了;胡人,自己也是胡人,可怜他们吧,本来是自身难保的,让他们有饭吃,当奴隶总胜过饿死。就是这样。可是汉人官吏大概没少做这样的事情,战乱其间,更加肆无忌惮了。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此人是司马越的弟弟,他派手下一个叫郭阳是郭敬的族兄,另一个叫张隆,应当是两位带兵的武将,抓了好多胡人,石勒也给捉进去了,都做奴隶卖到冀州那一带。石勒最终是给卖到山东荏平县一个叫做师欢的财主家,正式成为奴隶了。什么叫做磨炼?说昨天跟人核计要倒卖奴隶,今天自己成了奴隶,这个心情怎么摆放?两个奴隶戴一张木枷,比石勒想的骗自己族人到冀州去,那个准备给奴隶人的待遇也是差着一大截。途中石勒屡遭张隆的虐待,不是打就是骂,还患过病。堂兄弟是这次行动的将军,郭敬却不能设法免除石勒的厄运,只是路上颇为善待,比如生病照顾他,这个事情怎么看?后来,建兴年间,石勒已经成为纵横中原为所欲为的平晋王,攻灭李恽所部祈活军,欲尽数坑杀降卒,于其中看见郭敬了,这是恩公啊!载记,见郭敬而识之,曰;“汝郭季子乎?”郭敬叩头曰:“是也。”勒下马执其手,泣曰:“今日相遇,岂非天邪!”任命郭敬上将军,降卒全部免死,配给他统领。这里也有一个泣,说石勒感情很丰富的样子。怎么看,愚以为,抗枷带锁给卖做奴隶,未必与郭敬毫无干系。此后郭敬在石勒这里仍有重用,不但是厚待而已。此人石氏覆灭之后,苻坚雄霸中原了,在前秦那里做官做到步兵校尉,荆州刺史。如果说奴隶人的身份诚然有拜郭敬所赐的因由,也就是为郭敬出卖了,完全是请君入瓮的范例,青年石勒要多久可以想明白?也许去冀州的路上他已经明白了,否则铁打一样强壮的石勒那个患病,貌似很不禁折腾的样子,反而不好解释。可不可以做这样的理解,石勒是性情中人,恩怨分明之际,心胸还相当廓朗。
不久主人家师欢因为奇其状貌优待石勒,免除了他奴隶身份,感觉这个理由明显不靠谱。因为住的地方临近牧马场,石勒凭借善于相马,结交了牧马场牧率,大致相当今天我们说的场长汲桑。此人残暴寡恩,原非善类。石勒另外聚起十八个弟兄,号称十八骑。金庸笔下的萧峰携燕山十八骑,走马中原,或者随此描摹而来。那个是虚构,石勒则真的是带领这十八骑从强盗开始,渐次发展成军队,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直到竟然打出一个国家。
粗略统计,石勒带领他的军队打败汉晋皇朝的官军最多,诛杀的皇族最多,诛杀汉晋官吏最多。当然,以此推算,战争波及死难的平民谅必也是最多。我们所说的平民主要指的汉民。
八王之乱后期,貌美神昏的成都王司马颖,力尽智竭,前遭悍将张方挟夺、游离于中枢之外,后为河间王司马顒厌弃,众王侯落井下石,废退归藩,应该是就那样结束了的。然而死灰寂寂,余烬莹莹,好乱之徒就喜欢这种影响力,旧部公师藩,在山东举兵拿拥戴司马颖做旗号。汲桑领着该当还是小弟身份的石勒,投奔公师藩。这个时候,汲桑才让追随自己的这个小弟,以石为姓,以勒为名。等于说,我们前面讲这样讲那样的那个小胡人,人是这个人,但直到此时才正式拥有自己的名和姓。公师藩慧眼识珠,任命石勒做前队督。从此,先前的小胡人、奴隶人,今天的石勒,成了汉晋政权的噩梦,也成了中原大地那些个自诩为英雄者之流的煞星。
石勒跟从公师藩攻打平昌公司马模,第一次不是强盗身份的战斗败给司马模手下的将军冯嵩,不久公师藩也为苟晞所败,人生画句号了。石勒与汲桑逃亡苑中,古代皇家的游猎园称为苑,此苑当为其中一处,再次做起强盗。接着,二次起兵,汲桑自号大将军,石勒做先锋官,打哪里,攻打邺城。当年司马颖封国所在,现为东瀛公司马腾盘踞之地。司马模和司马腾都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弟弟。这一次,石勒打败了先前输过的那位将军冯嵩,长驱直入邺城,司马腾死难。同时杀一万多人,劫掠一些妇女和好多财宝。继而转战兖州,攻克乐陵杀晋朝幽州刺史石鲜。迎拒原司马腾手下田禋所统帅的五万祈活军,战而胜之。东海王司马越很重视了,应该讲是既惧且恨,派遣苟晞和王赞率军征讨。纵观石勒由奴隶而帝王的征战道路上,前后堪称对手,以晋皇朝的名义,此处的苟晞,后来的祖逖。石勒和苟晞在平原和阳平之间,两个古地名,大抵就是在齐鲁大地上对抗。相持数月,大小三十余战,互有胜负。兵兴以来汉晋皇朝能征惯战者苟晞可以讲是首屈一指,对阵石勒,所谓初出茅庐,军不经练,也只堪堪打成平手。
平手肯定不行,双方都不能接受。东海王司马越陈兵官渡,为苟晞声援。推测一线士兵有生力量也增加了。这样此次战役石勒终于给苟晞击败,于是和汲桑想要转投匈奴人刘渊。率领残兵行至赤桥这个地方为冀州刺史丁绍邀击,正所谓击其惰归,此时,石勒已是无心恋战,再次大败。赤桥大致是山西某地,冀州刺史丁绍,史载为官严肃,自视甚高。怎么讲,此公隶属司马越集团,以吏治和先前就难司马模及本次邀击石勒而言,当为个中翘楚,但是在赤桥之战以后不久即暴病而卒。否则,但凡与石勒对阵的豪杰,即使曾经战胜过他,最终鲜有不被擒杀之人,丁绍若非病逝,战下去结果怎样,难言乐观。
石勒见到了刘渊,很演义的情节,两次为刘渊收服地方悍匪,遂蒙重用,封爵平晋王,官拜辅汉将军。汲桑没跑出平原那一带,画句号了。此后石勒开始独当一面的人生新历程。
首战壶关,今天山西长治那一带。击败刘琨护军黄秀所部;次战冀州,攻克邺城,魏郡、赵郡,杀冀州西部都尉冯冲,祈活军首领郝亭田禋。在刘渊后汉集团中地位蹿升,被授安东大将军,开府,设置左右长史,左右司马,及从事中郎。加之先前开始追随他的荏平十八骑,石勒小集团至此可以说文武兼备,初具规模。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智囊张宾,引为谋主,诚然是如虎添翼。就在中原这一带,石勒开始纵横驰骋,摧敌斩将,扫荡郡县。汉晋皇朝上迄王侯下至守吏,战则胜之,功则克之,一句话,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司马家人除外,石勒从未对其有过丝毫的怜悯,就是说勿谈顺逆,逮到一个杀一个。石勒组建君子营,基本是投顺而来的士人,或者降服的士大夫,没有见到里面有司马氏人的记载。
当此之时,逐鹿中原大地的各路豪强,刘渊父子固然是名望实力均居前茅,麾下外姓将领以王弥和石勒最为强大;遗晋的有生力量布列南北,首先是日渐颓势的诸侯王,寻常的不提,司马越施施然尚以天下第一人自命。他固然是昏梦不醒,他手下大将有屠伯称号的苟晞,论败公师藩,汲桑,刘柏根及王弥等功劳,此时被授予抚军将军,都督青州兖州军事,尚可一战。其次雄踞幽州的王浚;再次延息江南的司马睿;再次,李矩守荥阳,他夫人历史上名气更大,女子书法大师卫夫人;祖逖霸豫州,讲他是独树一帜;还有苟活于并州的刘琨,此公要算进魏晋风流的;塞上,东有慕容廆,北有段氏,段疾陆眷,段匹磾,段末杯。宇文部鲜卑多是一群莽汉,始终没成太大气候。拓跋鲜卑时运未至。
永嘉年间,石勒与刘聪王弥等几次合军会战洛阳,司马皇朝岌岌可危。永嘉五年司马越不堪忧惧死于军中,石勒追歼司马越留下的由王衍率领的晋皇朝主力,接战于苦县宁平城,屠戮王侯公卿实烦缀笔,不说了。跟着,遇到先前交过手的王赞,战而擒之,攻克蒙城,苟晞屯驻的老巢,生擒苟晞。王赞苟晞也搞笑,还投降了。不久后复谋反正,给石勒刀刀杀却。
怎么讲,此时原当朝权贵以及他们所凭恃的力量,或消耗于内斗,或离散于各路胡人武装的打击,基本是胆破力竭,石勒真正的对手已经不是这些人了。
王弥。山东莱州人,祖父王颀曾经随邓艾平蜀,后居官汝南太守。王弥自幼兼资文武,青年曾游历洛阳,与当时已有人杰称誉的刘渊相结纳。返乡后应当是仍旧以普通的布衣身份闲居,惠帝永兴年间,莱州惤县县令刘柏根起事反对当朝,王弥加入了,担任长史,相当秘书长,从此走上争霸天下的舞台。初期胜败参差,也是几经起伏。他与苟晞对抗,从被打的窜逃海岛这样的狼狈,至于最后苟晞也撼他不动,堪称力敌,可以讲能力是有的。最后归附刘渊,受任侍中,督六州军事。他年少之时有当世名流董仲道对其品誉,讲他这个人,“豺声豹视,好乱乐祸。”到石勒纵横中原的时候,王弥的力量也相当壮大,石勒的谋主张宾就讲,“王公人杰,当早除之。”而王弥手下谋士刘暾,早年在晋朝居官至侍御史,八王之乱好多士大夫作鸟兽散,刘暾其中之一,他投奔王弥了,较之当初刚正不阿的形象似有不协的味道。他也劝王弥要对石勒下手,剪除为上策。石勒与王弥均为一时雄杰,二人既是都潜谋除掉对方又是彼此心存忌惮,不得不小心从事。王弥与刘暾商量派遣他间行奔青州联络最得力的手下曹嶷,本意是感到对付石勒力量上有所欠缺,要集中力量。谁知,刘暾给石勒捕获,暗中杀掉了。石勒则表面上和好还助力王弥征讨一部祈活军,竟然就把王弥给骗到了。嗣后,石勒托故宴请王弥,酒宴之上,手刃于樽前,基本吞并了王弥的人马。曹嶷后来没得法子表面上也依附石勒,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从容的解决掉了。
再说王浚。王浚在晋皇朝最后一个名正言顺的职称是,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这是他帮助东海王司马越讨平河间王司马顒以后,朝廷加封的。王浚挺早的就发现晋朝皇族不是那么回事了,够狠,主动嫁女儿给段部鲜卑的段务勿尘和宇文部鲜卑的素怒延,以通婚结纳这些个胡人,引为助力,隐然有问鼎中原的盼想。前期,每当有大的动作,段部鲜卑和宇文部鲜卑都很给力。后来段务勿尘去世了,宇文部给同是鲜卑的慕容部打的七零八落,段务勿尘的子侄辈段疾陆眷段匹磾段文鸯段末杯几个就不太准成了。石勒兴起,两人之间不可避免要有一个了断。
石勒转斗中原的新一轮征战,主要对手就是王浚,但是开局不怎么顺利。在山西境内的飞龙山败给王浚手下大将祁弘,损伤万余人,无奈退军屯扎于黎阳。八王之乱中后期,就是这个祁弘很神秘。胡汉名将多为所败,司马颖手下的石超牵秀,司马顒手下的悍将张方,都在他手底下一败涂地,今次,鲜有败绩的石勒也是一战而溃。祁弘统帅的军队应当不全是胡人,虽然多与鲜卑的段疾陆眷兄弟协同作战,而祁弘本人估计也绝非泛泛之辈。可是此人在载集上有头无尾的,所记语焉不详。后来石勒千里奔袭,马踏幽州巧取王浚,全不见此人一点踪影。
飞龙山之败紧跟着是襄城大战。此战是王浚由盛而衰的分水岭。屡为段部鲜卑挫败的石勒,在这一战中智擒段末杯,说服段疾陆眷结盟,孤立了王浚。而王浚在自己帝王清秋大梦日夜萦怀的心态下,竟然不审时势,很像王弥给石勒骗到一样,他也满心幻想的看待石勒。石勒先是派遣使节多送珍宝财物,又上表劝进,就是自我贬损,谓为小胡,称颂王浚功德无量,必能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结果王浚沾沾自喜之际,石勒轻骑险进直接进入不设防的幽州城,生擒王浚,送到襄城在街衢上将他杀掉了。
此时名义上为晋皇朝据守并州苟延残喘的刘琨,在石勒取王浚的事情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刘琨早年是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与兄长刘舆俱称名士。八王之乱后期,刘舆获得东海王司马越的赏识,举荐自己弟弟也就是刘琨出任方面大员,官票印上并州刺史。后来,王衍举荐自家的两个弟弟,王澄为荆州刺史,王敦为青州刺史。时人讥讽他狡兔三窟,不考虑如何治理国家先为自身寻找退路。而刘氏弟兄令名横加于清史,两相对照,何以臧否不一?刘舆此等举措,言称“北面之重”,什么意思?就是八王之乱东海王笑到最后,他自己应该也有点清醒的地方,晓得武力上借助北方胡人很多。并州与群胡聚居之处接壤,现在考虑到刘渊的汉国势力一天天见长,刘聪石勒等威逼京畿甚急,如何处理好与没有公然加入到凌虐皇朝的反叛队伍中来的胡人的关系,尝试可利用多少,至不济使其作壁上观,能令自己稍有息肩,容个空儿也是好的。从司马皇朝利益的视角看,大致如此。从刘舆这边分析,见诸载集每称韬略,他可能是权衡利弊分析自家的分量,所具有的筹码,贸然开口求名都大郡,若是过分了,司马越能答应,衮衮诸公必能沮败所谋。正当天下大乱,想人生能有几回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而拯之,刘氏兄弟要放手一搏,做一回偏向虎山行的壮举。而此后王衍的举措,人人所见,荆州先为刘弘所治,承乱其间,阖境肃然,数年以来,正是物阜民丰,地理形势南引瓯越北接中原,进攻退守大有余裕。青州虽然不如荆州,相去不远。这样的好地方,正不知为几人所垂涎,王氏兄弟凭借资望,巧取之豪夺之,名为国藩实图适己,寡廉鲜耻厚颜无忌,当士大夫都是傻子吗?所以,讲刘舆内举不避亲,有谋国之忠,王衍当朝挟私惠,空俱贤名。
为什么讲刘氏弟兄是放手一搏?史载,刘琨到上党这个地方,原来坐镇并州的司马腾,给胡人武装轻则寇略重则攻逼,呆不下去了,自井陉东下,移镇邺城。他自己哪凉快哪呆着去了。他手下兵将,组织可能还是原来的组织,名号改了,叫祈活军。哪里有粮食就驻扎到哪里。石勒攻杀的田禋就是这帮人的统领之一。所以讲,怀揣印着并州刺史官票的刘琨,等于是一脚踏入蛮荒地界了。此后一段时间,白手起家的刘琨,抚循劳徕安灾济困,内集流民,外联拓跋部鲜卑,局面为之一开。如能这样下去,诗酒弄红颜,倚剑啸清歌,昔称名士,今做英雄,流芳清史光耀千秋,岂非佳佳话?
实则不然。讲刘琨“长于招怀,短于抚御”,正是名士作风。因为控驭和治理的才能不够,他所盘踞的并州势力是最弱的,在中原残存的几个汉人政权里他也是最弱的。
石勒要先取王浚,就是考虑并州的刘琨没有什么发展,给时间他也壮大不起来。但是为了实施计划的时候,刘琨不至于滋生事端,掣肘于后,用张宾提出的办法,叫做卑辞甘言,送质请和。如张宾所料,刘琨好舒畅的看着王浚为石勒所灭,没有任何动作。假想刘名士博冠大带,一手擎琥珀杯,一手提狼毫笔,跂而望矣,要准备吃个喜儿的意思。
石勒处理完王浚以后,就该轮到刘琨了。小的接触不说,决战在山西的坫城。当时或者说从头到尾,刘琨自己的嫡系军队貌似一个没有,坫城之战,真正上场较量算作刘琨这一方的的军队,是代人姬澹所统辖的一部分拓跋鲜卑人,还有战乱中辗转投附代国的流民。姬澹因为本族内乱,帅所部南迁慕名刘琨,遂投至麾下,那个真叫望风归附。刘琨本已式微,得到姬澹归附过来的十余万众,大喜过望。可是,此辈不知兵者秉政于乱世,完全是胡来。促姬澹悉众而出,与石勒做一锤子买卖的搏杀。这个姬澹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没有理顺,也认为硬来是不行的,却懵懂兮兮自蹈死地,结果一战而溃。姬澹带领族人跟前面打石勒,刘琨带领亲随在广牧这地方督战,名义上叫做声援。姬澹溃败,并州城里刘琨属下的司空长史,此人叫做李弘,干脆拿并州做觐见礼物投降石勒了。如此,刘琨进退失据,连一纸并州刺史的官票也弄得没得了,空怀干世豪情,投奔段匹磾。可是二人相结纳的事迹印证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后来的结果刘琨反为段匹磾杀害。风流画句号了。
在绞杀刘琨并州政权的同时,针对王弥残部青州的曹嶷,王浚残部乐陵的邵续,还有祈活军和与之相类似的一些个流民武装,石勒也是颇费一番功夫,逐个歼灭。与过江诸人组建的东晋政权发生过接触,时间还比较早。剪除王弥之后,曾有意袭取建邺立足江淮。屯兵葛坡备战其间,赶上天降大雨历时三月而不止。军队里疾疫大作,闹开流行病了。退无可退的过江诸人鼓噪而起大集寿春,讲王导的话怎么说,石勒小竖敢于境上游魂,旬日当殄灭之。实质是天降霖雨使得石勒铁骑未能南渡。此后到石勒称帝建立后赵,大的动作双方都没有。
祖逖,冒北伐之名,行割据之实,在豫州打开局面自成洞天。要说其人固然堪称一代人杰,到豫州发展,基本可以说是虎口夺食,与石勒大战小战总是不能避免的。从公元317年开始,三四年间,无援后继,百难当头的情况下,祖逖竟然站稳了脚跟,根据地还一点点扩大。最后石勒拿他没办法,搞起了睦邻友好。双方开始互市,启动边境贸易了。其实是各自积蓄力量,以期一举成功完歼对手。遗憾的是,新亭对泣的诸多士大夫,对祖逖轻舸渡江横挑强胡,大多做冷然观望。甚或惧怕他过于强盛反而危及江东的声音,悄然而出。这个就是智慧发达过了头的汉民族之悲哀了。无意探讨祖逖击楫之志,意在晋王室多些,意在天下苍生多些,或者意在生命的一次,就要一次磊落我心自由的放飞,到底属于哪一样。但是此公绝对是条汉子,绝对应该赢得我们这个民族晚生后代的敬仰,是毋庸置疑的。
祖逖虽然真正的豪气干云,无奈天不遐龄,太兴四年公元321年,病逝雍丘。斯人已矣,万里长江,逝水不闻击楫声;豪情宛在,千秋信史,丹青尤现华夏魂。
讲石勒奴隶人的帝王生涯,醉情于祖逖的壮怀激烈,略微有点过哈。总之,祖豫州不在了,中原之于石勒可以说再无敌手。刘渊父子的汉国,叠有变故。刘元海病殁,刘聪即位,刘聪病殁,刘粲即位。刘粲当政以后局面没有控制好,为刘渊的侄子刘曜取代,就是接收惠帝皇后羊献容的这位,他称帝后改国号为赵,史称前赵。刘渊子孙这边变乱频仍,太兴二年,公元319年,石勒称制建国,国号也是赵,史称后赵,宣布自己为赵王,从此不再理会刘曜那一头了,自己当家自己做主。所以,刘曜与石勒,也就是前赵与后赵互为敌国,寻机决战。咸和三年,石勒的侄子石虎进攻蒲阪,刘曜亲率精锐,倾国而来,追败石虎于高候今天山西安邑那一带,进兵围攻洛阳。石勒也亲自出征,两王会战洛阳。据讲刘曜也是勇冠三军的猛士,不知道为什么,这场人生最重要的决战却是喝酒喝到近乎不省人事,貌似本应势均力敌的一场大战,简直形同儿戏样子的结束。刘曜昏醉,骑马都困难,仗还怎么打?身被十创,贯通身体的就有三处。给石勒手下生擒。于是石勒吞并了刘渊遗留的基业,清一中原,群臣奉请劝进,石勒终于是再进一步,即皇帝位,达到人生一种的极限。
某次国宴之上,石勒问大臣们,自己可以与古代哪些帝王相比。当朝一位素称骨鲠之臣的徐光,做起吹鼓手,讲到:“自三王已来无可比也,其轩辕之亚乎!”我们设想国级副国级的人物,在民间普遍被敬仰的那个位份尊崇程度,是人群里何等的高大上;然而,此处观徐光的言论,可以推知人的尊严,甚至说道基本的人格,保有的怎样,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形势使然。徐光这个话无疑太过了,如果石勒接住了,那么君臣一处,成其笑柄在所必然。但是石勒说道:“人岂不自知,卿言亦以太过。”人怎么可以没有自知之明,爱卿你的话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于是石勒分析道,如果我遇到汉高祖刘邦,就要称臣侍奉他,与韩信彭越竞争哪个更优秀。要是我遇到光武帝刘秀,自问应当是共同于中原驰骋,谁获得优胜未可逆知。大丈夫行事,磊落我心仿日月皎然,终究不能像曹操司马懿父子这类人欺负孤儿寡母取天下。
石勒自比光武帝,对此评价向来也有不同意见。但是,就听他讲论曹操司马懿,可谓痛快至极。庄子说,诸侯之门仁义存焉,所见,人类文明以及文明衍生的自身悖论,一语中的。类如曹操,多么伟大的政治家文学家,人性卑污之底色,没有因为学问功业涤去丝毫,反历然助恶。这个就让我辈行走人间世于圣人所言“敬”字,实有彷徨不知所措的感觉。
石勒,比起他的欲望,载集中每见感情跃然纸上。杀王衍,有一番对话,也可以叫做数而杀之。讲当时情景,最终看王衍一套翻云覆雨的情态忍受不下去了,斥责道:“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无宦情邪!破坏天下非君而谁!”
怎么总是听到这样从草莽里走来的人,话语之中才有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