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因为喜欢在论坛上写诗,结交了一些诗友。之后有机会进入出版行业。在创作最旺盛的时期,我也曾被别人称为“年轻诗人”。一个很虚无的称呼,让我成为现在的我,只是早就不再写诗,而是对故事有强烈的兴趣。一些独立的文艺片被称为“影像诗篇”,是一种比喻,一种修辞。但毕赣的《路边野餐》不仅仅是比喻,诗歌像身体里的血管一样分布在电影的躯体里,仿佛有一种平凡的力量在瓦解你的忧伤。
这样一个小制作的电影里,不都是缓缓地渗入,也有突然跳脱的冲击。比如陈升把磁带留给那个为他理发的姑娘,还在众人前给她唱了一首“小茉莉”。陈升在释放自己对往日恋情的怀念和愧疚,之前他在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就已经哭过;另一边,那个摩托青年,能够背下来女友的导游词,这就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而老医生让陈升交给往日情人的信物(衬衫和磁带,后者他已经给了途中遇见的女人),也是一种表达爱的方式,是对往日恋情的纪念,也是承诺。如那盘磁带里的歌曲“告别”一样,每个人都在告别当下的离别或往昔岁月。
超过40分钟的长镜头早有所耳闻,毕赣在“一席”的讲台上曾调侃说自己是因为玩足球游戏而熟悉场面调度的。那段长镜头里的故事,也是影片最核心最出彩的段落,一气呵成,镜头跟着主人公来回穿梭,经过,然后返回;然后再经过再返回。镜头对准谁,谁就成为胶片里流动的印记。这还真有种在看足球比赛的感觉,从彼岸到此岸再到彼岸,如同足球场两个方向的来回奔跑,运动员是要完成射门的使命,而陈升是完成他的倾诉与告别。
听毕赣在台上的讲述,你就知道他是个特别会讲故事的人。除了对影像的把握,他对文字,也有着天才的驾驭能力。诗歌总是在观众有些慵懒时意外而平静地流泻。扮演陈升的演员是毕赣的小姑父,在电影里朗诵着毕赣写的诗。贵州方言带来了复古的气息,让人想象着古人或者类似古人的节奏,比如周梦蝶,也是用他特殊的音调赋予那些文字以深邃和神秘。
诗歌之外,是关于野人的报道,甚至还有对付野人的方式,每次讲述都好像恐怖片里的前兆。但永远是听说和点缀,成为一种带有超现实意味的挑衅。毕赣说他找小姑父演戏,是想找一个有老灵魂的人。其实他自己也是,如此年轻的身体里住着古老的魂魄。音乐是时代的讯息,是一种情感上的默契,是一种共同的味道,听到的一瞬间,就能确认气味的匹配度。一听就知道是不是一路人。我第一次听《告别》是齐秦的翻唱,而毕赣给出最初的版本,没有太早,也没有太晚,歌曲诞生之时,就预知了未来的一种情感冲击力,等待几十年后,有相契的灵魂重新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