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写了篇《竹林七贤之阮籍》后,这股魏晋风依然在内心如帜旌荡,竹林七贤的生动形象总在脑子里涌现晃动。本来带孙子忙得无暇动笔,但为平伏这种内心欲动,也为答谢好友的鼓励,再忙也得抽空提笔了却这份心愿,接着写!
本该最先写上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嵇康,他与阮籍并列,但就整体人格论之,嵇康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要比阮籍高出许多,尽管他一生一直钦佩着阮籍,但我认为他的精神追求比阮籍更明确、更透彻,因此他的生命乐章也就更清晰、更响亮。但反复斟酌,还是先写了阮籍,因为阮籍在曹魏、司马氏血雨腥风政治斗争中侥幸存活,保全了自己,而嵇康就没能,恰好,嵇康非常崇敬、欣赏阮籍为人处事作风。按当今流行语,阮籍就是嵇康的偶像,嵇康是阮籍的粉丝。再者,也合乎友们倡导生命是第一位的,若没了生命就什么都没了的理念,纵使我不苟同其观点,但多少觉得圆润练达、全身而退还是为好。
虽竹林七贤个个崇尚老庄,崇尚自然,追求理想境界,可政治斗争残酷性他们是亲眼目睹了的,因此均与官场持不合作态度,但在曹魏、司马氏两政治集团争斗的胜负渐渐明朗,在司马氏咄咄逼人的高压下,竹林七贤也分崩离析。最年长也是组织者的山涛与险些被杀(因是裴颜岳丈而被免)的王戎投靠了司马氏集团,成了司马氏的心腹。但嵇康崇尚老庄的理念纯粹,又偏袒曹魏,加之性格刚烈骨鲠、鄙薄官场,统治集团怎会容忍?不杀他才怪哩!任何统治阶级对危害其统治利益的,即使你是名士,杀你也绝不会手软。
嵇康,字叔夜,世人又称嵇中散(曾在曹魏当权时官至中散大夫),曹操的曾孙女婿。谯国铚县(今安徽濉溪)人,著名思想家、文学家、音乐家、书画家,另外他还是有名的美男子,呵呵,还有一让人不可思议、怎么也不会联系一起的,他居然还是个铁匠,靠打铁为生。呵呵,笔杆与铁锤也握了手。
像这样有才华,这样帅呆了,却是个自命不凡的铁匠,恐怕历史上绝无仅有。如今别说有才华,就是长得有点模样,都会靠这过上滋润日子,兴许还会寻花问柳,哪还靠打铁为生。这不,那位长得稍有姿色,演了几部电影就自命不凡起来,折腾的让其受伤害的老婆马伊琍都告诫“恋爱虽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看来我写嵇康的文章,友们,往下看,决不是那个文章。
嵇康有多帅,那时没有像如今有照片来印证,只能凭文字记载来感悟。严谨的史载《晋书》写到嵇康时都在他的容貌上花不少笔墨,这是史书上很少见的。说他已达到了“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地步。他的朋友山涛曾用如此美好的句子来形容嵇康: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还有个故事也可侧印其美:嵇康的儿子嵇绍外出,英气逼人,路人纷纷议论说嵇公子帅气,这话传到了西晋末年太尉、清谈家王衍耳中,王衍听后鄙夷道:“这些人都没见过世面,跟他爹嵇康比,那小子根本就沾不着‘帅’字的边儿!”看来嵇康确是美如宋玉,貌若潘安,只不过隐居山阳,要是如潘安那样经过闹市也会掷果盈车的。
嵇康才华横溢,著作等身,并涉猎广泛。对老庄思想颇有研究,养生之道论及深厚;文学上洋洋洒洒,善文,工于诗,风格清峻。其作品反映了他的思想理念及人格魅力,代表作有《养身论》、《声无哀乐论》、《管蔡论》、《明胆论》、《难自然好学论》、《琴赋》、《怀香赋》等散文诗篇,除此,书画也了得,其草书墨迹“精光照人,气格凌云”,只可惜他的传世丹青画作《巢由洗耳图》、《狮子击象图》失佚了。
这里要多用点笔墨说说他的信。文人互相写信很普通,可他写的两封信不普通,在于写信公开与好友绝交,更在于其信的文学价值很高,尤其是《与山巨源绝交书》。若稍涉猎魏晋文学或略知竹林七贤,都会读《与山巨源绝交书》的,但我还是在这儿啰嗦下。山涛,字巨源,他当时在朝廷担任着一个很大的官职,尚书吏部郎,因另有重用要辞职,朝廷要他推荐一个合格的人继任,他真心诚意地推荐嵇康,虽事没办成,但还是传到嵇康耳朵里。这等事于一般人会感激不尽,可嵇康怀有“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理念,怎能接受这番“好意”,倒觉得山涛并不了解他,甚或是对他亵渎。于是就有了这封语言清峻犀利的绝交信。信很长,但行文精炼斩截,引经据典表意志,丝丝入扣论品格,不时还讽刺挖苦山涛。这封信很快在朝野传开,朝廷知道了嵇康的不合作态度,而山涛,满腔好意却换来一个断然绝交,当然也不好受。但真正的朋友是绝交不了的,只是以绝交书来表达自己的意志罢了。事实上嵇康心中依然把山涛作为要好朋友,山涛也是一样。嵇康临刑前嘱咐儿子嵇绍,找山涛伯伯去。他没把儿子托付给哥哥嵇喜,也没让他去找自己尊崇的朋友阮籍,而是托付给山涛,可想他们之间关系有多铁。之后确也是山涛把嵇绍抚养成才,成语“嵇绍不孤”就是印证。
旷达不羁,傲世狂放的嵇康,先隐居山阳后转到洛阳城外以打铁为生倒安然自若,但因才华出众、名气盛大还是不得自若。钟会,官二代,可他倒不像如今有的官二代,不学无术,而是少年早成。年少就写出很有名的《四本论》。对嵇康景仰的他,想把《四本论》拿给嵇康阅读并希望他点拨、斧正,又怕他不接纳,于是“于户外遥掷,便回怠走”。现已是朝廷重臣尚书郎的他,听说嵇康在城外打铁,于是带上鞍前马后一行人很隆重前去拜访。弄得这么排场,可能出于对嵇康的尊敬,也可能向嵇康显示点什么,但嵇康一看却非常抵拒。扫了一眼,连招呼也不打,还是埋头打铁。这下可把钟会推到了尴尬的境地,只能悻悻地注视着嵇康不紧不慢地干活。看了很久,嵇康仍然没有交谈的意思,于是向宾从扬了扬手,回去!刚走几步,嵇康却开口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一惊,立即作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问答都简洁而精妙,但意含却丰富。这次见面也为嵇康之后的灾难埋下了伏笔。
嵇康也与阮籍一样,上山拜访隐士孙登大师。大师不喜言语,但一颦一笑、一叹一语都蕴含深意。阮籍善啸(吹口哨),啸音洪亮悠婉,啸的远近闻名。上山拜见孙登大师,大师没搭理,于是阮籍啸了起来,许久,大师才眯着眼笑了,再往下,相对还是无语。无趣,阮籍趾高气扬下山,走到半山腰,山间荡出悠扬的啸声,他知道这只能是大师啸的,比他好上百倍、千倍。顿悟,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嵇康倒与大师相处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不喜言语的大师在嵇康下山时还是明确告诫:你性格刚烈,而才貌出众,能避免祸事吗?大师的告诫他不以为然。话说回来,若以为然那就不是放荡狂傲的嵇康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嵇康信念上“非汤武而薄周孔”,极端逆忤了统治者权威、是个威胁。钟会被羞辱后,耿耿于怀,于是找准机会对司马昭进言:嵇康,卧龙也。我只想提醒您稍稍提防嵇康这样傲世的名士。这一提醒让司马昭不寒而栗。是啊,嵇康连汤武周孔都不放在眼里,还会在乎我吗?不除掉定是祸患!
行刑当日,刑场周围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其中就有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愿,请求赦免嵇康,并要求让嵇康来太学做老师。这些太学生太单纯、太天真了,无知其政治的残酷性,可想这要求决不会被同意。临刑前,嵇康神色不变,大义凛然。他顾看了日影,离行刑尚有一段时间,便向兄长嵇喜要来平时爱用的琴,在刑场上抚了一曲《广陵散》。曲毕,嵇康把琴放下,叹息道:从前袁孝尼(袁准)曾跟我学习《广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现在不弹奏,真要失传了。说完,从容就戮,这年他39岁。
灵魂仙化乘云而去,而《广陵散》却依然在天空经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