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随母亲从东北来到外婆家看望外婆。一呆就是一年。外婆家在遥远的安徽蚌埠县内,王庄一个四面环水的清新可人的小村庄,但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在我一生的记忆中,我内心深处珍藏那段却很短暂美好的记忆。
初春的清晨,外公牵着水牛往河边走去。外公黑红的脸上褶皱如风干的苹果一样多,一沟沟,一条条,如深耕的田垄样深,仿佛岁月在他的脸上刻画的一道道痕迹。身上穿着有些褪色的蓝布褂子,袖口有些毛边了,外公灰色的裤子很旧了,腰间的布腰带上别着个古铜色的烟斗,一个装着烟丝的布袋子,一随着老人稳健的步伐,有节奏的摇摆。裤腿角干净利落地用布带子捆上了,脚上穿着千层底的布鞋,鞋边已被露水打湿了。
水牛的大牛角盘向耳后,身子肥硕,皮色光亮;肥圆的屁股后牛尾不停地甩动着,驱赶着蝇虫;深而黑亮的眼睛水汪汪;鼻子因铁环的穿过而流淌着透明的粘液;嘴像嚼东西样不停地嚼动,白色细碎的泡沫不停地从嘴边溢出;晃着笨重身子,悠然自得地随外公走着。外公略弓着背,嘴角微翘着,微笑在皱纹里延展开,享受着这清晨的惬意。
牵着牛来到河边的槐树下,外公在磨挲得很光滑的青石上坐下,松开了手里的缰绳,拿出腰间的烟斗,按上烟丝,用手捂着火柴小心翼翼地将烟点着,烟徐徐地向上升去,老人脸上恬静安详,凝眸望着远方沉思。水牛从缓坡而下来到河边,将河水的如镜的平静打破,涟漪向河中央荡去开来。红色的鲤鱼,肥美的草鱼儿转身游向远处,树上的白鹭鸟轻声鸣叫,吵醒了大地的沉睡。这里散发着泥土的清新的味道。河边的小草饱含露水,娇翠欲滴;河边的树也偶尔滴下,沉得已经挂不住的露水。
雾气从大地向上升起漫漫散去,腾地裸露出一个大如圆盘火红的太阳。然而此时东北的太阳,距离遥远,远比这个太阳小上许多,如个小圆盘,而且阳光含蓄温柔。芝麻地花生地一条条,过冬的小麦也一块块绿油油,最为美丽的是黄得透心的油菜花地,绿色的枝叶上面撑着一束束的碎小的黄色油菜花。离远一看整齐的明亮黄油油的一片片,随风摇动,熬是好看,引得蝴蝶,蜜蜂穿梭其间,一些不知名昆虫也来这里凑个热闹。
中午时分,云也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这时的骄阳会让你觉得就在头顶直射着,烘烤着,火辣辣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你窒息一样透不过气来的闷热,呼吸出的气好像都滚热的,汗水不值钱地不停地流下;知了不知趣的鸣叫着,给这本就闷热的气氛,添了几分抓心挠肝的烦躁不安。树叶打着卷,小草低着头,庄稼更是不敢抬起头,水牛跑到河里只露出个脸和鼻孔,鸟儿乖乖的在树上小憩。
当暮色来临才是一天最好的时候,星光闪烁,月亮升起。床就支在草房外面,躺下仰望着星空表姐缠着我讲神话故事,星空下萤火虫时常飞过来探望一下。蝙蝠幽灵一般穿过。夜鸟时常低鸣。青蛙卖力的歌唱。夜越来越深了,星星想要掉下一样的近,仿佛伸手就能摘得下来。在那种甜美的童话梦幻般的境界中,我不知什么时候进入梦乡中。
我经常梦到外婆,这一梦就很多年。我外婆在2010年96岁时去世了,我感觉到了庄子为亡妻而欢歌的感怀。外婆每一年的圣诞节都会和上帝说,请你带走我吧!可是很多年了,外婆依然健在。我有种错觉,外婆会永远与我们在一起。如今我抬头望望天空,会感觉到一个慈祥的面庞在天堂深情地看着我!我很想念当年外婆带给我的美好时光。那时的外婆七十多岁梳着盘发,银白了,穿着干净利落的斜襟褂子,点着小脚,走路小心翼翼,每次捡起我扔下的馒头,喃喃数落我:“你是没挨过饿呀!”然后眯着眼睛不厌其烦地讲起挨饿的岁月。长大后我越来越想念面馍馍就咸菜的味道。
我也会想起那时上学路上去花生地里偷吃没熟的花生和芝麻。回想起在绿如茵的草场上放羊,我翻身上了篮球架上看书,直到黑天才发现羊不见了,急得外婆点着小脚到处寻找,最后在芝麻地找到了,我无一例外地挨了妈妈打。多少年了我依然想念,外婆的花白的头发,小脚走路小心翼翼的背影,不厌其烦的唠叨。以及那一片片黄油油的油菜花,绿油油的麦田。
很多年了,世事变迁我却越发地想念那时纯真无忧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