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
那时候,我是一个十足的假小子,整天跟着村里的男孩子疯跑。很简单的快乐,描画出了一整个童年的色彩斑斓。
那个时候的农村孩子都是田地里的野草,沐浴在最原始的空气和雨露中,没有任何牵绊,可以由着性子疯长。闯了一点祸,没事,大人们都忙着田地里的农活,没空理你;受了一点小伤,不管,野草都是春风吹又生的,这点伤算什么。
于是,只要不上天入地,做什么都可以。我就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着一大群男生,无法无天。骑着单车从很陡的坡上滑下,耳边可以清晰的听到呼呼的风声;扯出磁带里面的黑色线条,环绕在路两旁的树上,然后躲起来看行人被缠绕在这重重地障碍中;趁人午睡的时候翻墙去偷园子里的果子,夏天的太阳很毒辣,不过没事,依然挡不住我们费尽力气爬高上低,甚至更刺激。
他也是在这个群里的,只不过好像总是被忽略的一个,在一些需要拿主意的关键时刻总是没有他说话的权利。他个子很小,跟我差不多,但是很可爱,特别是两颗小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很调皮。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的,总之在我开始注意他时,他已经总是形影不离的在我身边了,而且仿佛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于是我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照顾。不过很可惜在我疯玩的时候总是忘记他的存在,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的照顾有点碍手碍脚,于是免不了对他的不客气,只是他好像从来都不生气。
终于,农活不忙的时候爸妈开始关注我了,不过这个时候我已经跟那些恨不得上天入地的男孩子差不多了。他们开始急了,一个接一个的对我说教,说一个女孩子不能那样整天跟男孩子一样疯,人家要笑话的,可是对一个在野外生长了那么久的我来说,这些说教都是没用的,而且,要我乖乖地进牢笼里,这怎么可能!看苦劝无果,他们开始吓唬我了,女孩子跟着男孩子玩是要烂嘴角的,到时候长大了就没人要了,于是我每天都检查几遍嘴角,但还是忍不住要跟着他们去玩。于是爸妈抓狂了,这孩子还管不了了!其后果就是,我被监禁了起来,每天在家玩弱智的小游戏,而且是自己一个人。
在我即将忍无可忍,准备采取非正常手段的时候,他偷偷溜进了我家,刚开始是陪着我沉默,后来我们就开始玩各种各样的游戏,有玩过的有自创的。后来爸妈看我老实了不少,而且他又实在是乖巧可爱讨爸妈欢心,于是大发慈悲准许我们到街上去玩,但不准找那帮子男孩,而我们已经是欢天喜地了,在牢笼里呆了太久,外面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七岁那年
似乎是好久了,都只是我们在一起玩,也许是脱离了组织太久,我们与时势有点隔绝。
脱离了大部队,没有那么刺激好玩了,但日子过得也并不沉闷,我们依然有很多游戏玩,依然有很多地方去,这次不是上天入地了,而是见缝插针,探险般沟沟缝缝都跑了个遍。
记得那个时候村外有一幢荒废的园子,据说以前是政府什么机构办公的地方,不过在我们发现它时,它已经成了几间徒有四壁的空屋子,几张破旧的办公桌也能透露点什么,而外墙更是斑驳倾颓的不成样子。于是当我们第一次发现它时,简直要兴奋的尖叫起来,充满了神秘和想象,正符合我们找寻新鲜的意愿。
那个时候男生最迷的电视节目就是警匪片,切合了初生牛犊的野性,而且里面打打闹闹的场景好不刺激惊险,耳濡目染,我也接触了不少这样的的情节。于是刚开始我们并不急着进去,只是坐在颓墙外面就我们看到的东西猜测这个园子的经历。他坚持说这个园子后来做了私造枪支弹药的地方,因为园子里有多处貌似是炮弹坑的地方,而且空屋子里还有一些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道具。而我坚持认为这是一个江洋大盗聚头的地方,他们不抢穷人的钱,他们只会抢劫银行和那些坐轿车的有钱人,所以每次抢的钱都很多,抢完后他们就会在这里碰头,把一叠一叠的钞票全都铺在桌子上,分完后晚上就各自躺在自己的钱上睡觉。我们争论了好久,后来几乎都面红耳赤了,可以想象场面之壮烈。不过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以我的猜测为准。
后老我们就开始尝试着进去探险了。那个园子真的是荒废了好久的,里面的野草已经很深了,从墙上跳过去之后我们要摸索着前进,而且因为有了之前的猜测我们还要提防着,万一还有隐居在这里逃避警察的歹徒呢?歹徒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屋子的窗户几乎都破了,那些烂了脚的桌子也都掉落了漆,走在里面阴森森的,不时会有风吹过,吹的野草窸窸窣窣地响,隐隐像是脚步声,于是每次风吹草动我们都要躲在墙角偷偷观察一阵才敢出来。不过最后成果还是可人的,我们搜罗到了很多废弃的东西,有单只的乒乓球拍、生了锈的英雄牌钢笔,甚至一些很特别的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小艺术品。我们很高兴,两个口袋塞得满满的,而且边走边商量这个也许可以成为我们的秘密基地,以后如果找不到对方了就到这里来。然而正当我们往墙上爬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喊叫:你们干嘛?!那声音在荒芜人烟的地方显得是那么清晰而且威武,令人毛骨悚然。于是我们很慌张的三脚两脚爬上去然后跳下来,由于我只顾着看后面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堆置的砖块,刚好跳在了参差的砖头块上,脚一扭,一头扎在了前面一大块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走的,好像是他死命的拉着我跑,好凉的风从头上穿过去。
他拉着我一直跑到我家,停下来后我才觉得自己是那么疲惫脆弱,软软的坐在了门口。我想我当时一定流了很多血,因为已经是呆呆的他看着我了,而且我的头是那么得凉,好像有风不停的灌进去。他叫来了我妈妈,妈妈一看是愣愣的,然后就飞快的抱着我去诊所包扎。他一声不吭的陪在身边,仿佛整件事情都是他的错。
后来伤好了,可是我也沉默了,也许是受到了惊吓,不过更重要的是额头上留了一块难看的疤,妈妈说了有疤的女孩子长大了会没人要的。他还是一声不吭的陪着我,即使是一起沉默。后来他拉着我的手说:你别怕,那个疤一点都不难看,而且有点像蝴蝶呢!我还是不吭声,他急了:真的,我想了很久,长大了,我,我娶你!我惊呆了,望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然后他拉着我跑到妈妈身边,郑重其事地说:婶子,我们商量好了,长大之后我们要结婚!忘记了当时妈妈是什么反应,只记得他一直紧紧的拉着我的手,不放开。
十八岁那年
无忧的童年很快就过去了,那些快乐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过后回忆起来才会觉得这有多么的珍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不在一起玩了,甚至见面的机会都不是很多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爸妈希望我成为的那种女孩,乖巧安静矜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变得不像我。
我开始有自己其他的朋友,开始建立自己的圈子,开始新的生活,无聊或忙碌,都不再与他有关。我每天很认真地去上学,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然后苦思冥想做作业。偶尔我会想起童年时侯的那群疯伙伴,怀想一下那个时候的疯狂和桀骜,然后也会想起他,在童年的尾巴上一直陪伴我的他。可是也只是偶尔而已,在上课思想抛锚的时候,在一个人走着的时候,然而总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就被其它的事给打断了,于是只好作罢。
他应该也一样,有了自己新的圈子和有趣的朋友,有自己新的生活,再不是小的时候每天跑来见我无所事事的他。不过也只是推测而已,因为他很早就不上学了,据说爸妈把他送到了一个武术学校,据说两年之后又回来了,据说后来去一个沿海城市打工了。他的经历应该很丰富很有趣,他应该早忘记了童年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他应该早就忘了我以及那个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小小的承诺。
或许有些变迁是无法阻挡的,就像童年总会过去,就像承诺总会变色,就像我们在没意识到的时候就都已经面目全非。
只是,我还是会偶尔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时光,会想起来那只紧紧握着不肯松开的小手,回想起来那个经过深思熟虑做出来的郑重其事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