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边的池塘

发布时间:2024-08-04 20:02:56

————献给运河的情怀

我外婆无论在什么时候,道起事情入木三分,爱讲故事,特别是关于池塘的民间的故事,讲得更为好听。

那年,我外婆穿件玉白色的斜襟,布衣裳,长葡萄结纽扣,左胳肢窝下挂块淡紫色,蓝花边丝绸手绢。她说京杭大运河,江南河段,我们居住的千年古城湖州,有格局,清丽灵动,充满魅力,尤其一只只池塘,每一只池塘都有一只民间故事,动听又凄美。

外婆,讲讲池塘,我缠住她说。

这时,我外婆拍拍衣襟,望着远方,那双聪明的大眼睛,似乎留在传说中,而悠长的岁月,也已经把无数遗忘不了的民间故事,留在她的灵魂里。

白云在我外婆头上一会儿像轻盈的羽翎,一会儿又像飞翔的鸟儿,留在遥远的空中,却又落在运河近处。

这边,地上有鲜花,有绿草,有老白果树(银杏),有粗壮的广玉兰,以及郁郁葱葱,树态自然优美松,绿荫覆地,风格迥异的杨树,数不清的绿叶在空中飞扬,夹着阳光夹着微风,既阴凉又舒适。杨树坑旁边那个池塘,名,田螺池塘,而田螺姑娘的故事,家喻户晓。那天,田螺姑娘被一个普通人捉上来养在水缸里。那个人是个光棍,日里吃冷饭头,夜里睡单枕头,空被窝。夜深人静,他自言自语:我没有铜钿讨老婆,日脚,死沉沉,死水都比我强百倍。他夜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悲凉哀叹:我苦恼子……田螺姑娘心地善良,见那个人冷清孤单,同情他的境况,几次脱了田螺壳,化作个漂亮女人,为他烧饭、洗衣服。有一天她被那个人偷看到了,他极为惊讶,感慨万分:原来田螺是个好看的女人,是不是做梦?于是,那个人看傻了,呆呆的,一动也不动。过段日子,他就找机会,躲在暗处,蹑手蹑脚,趁她不注意,悄悄上前,快速蒙住她的眼睛,朝她嘴里塞了个饭团子。当时她没留神,一口吞下饭团子。因为她食了人间烟火,从此再也回不了自己的田螺壳,就跟捉她的那个人有了一段戏剧性的爱恋,后来,嫁给了那个人。她为那个人做饭洗衣服,还生了七个儿子,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平安快乐。我外婆讲着讲着,唉,地叹了口气,接着又讲:那田螺姑娘本想守着这段幸福的日子,结果那个人出事了,忘恩负情,背叛她。因为那个人日子安耽太平了,就翻出花头来;比如人喜欢出人头地,羡慕荣华富贵,贪钱财,却又花钱捐官,抬高自己的身价,等等,这些个坏毛病,那个人也一样不缺,于是把她卖给一个富人做小妾,她成了杜十娘。田螺姑娘十分伤心失望。富人逼迫她合欢,她坚决不依,富人拿出卖身契说:不从就告你男人诈骗钱财,扭他蹲班房。但她不是杜十娘,她勇敢地说:这是你的事,想告就告吧,他卖了我,从今往后我与他恩断义绝,不再是夫妻。富人说那你就做我的女人。她喊道:休想休想!让我屈从你这匹老色狼,做白日梦去吧!富人不肯放她,死死缠住她不放。她很无奈,也很生气,一怒之下,失手拧断了富人的脖子。这天,官府来抓她,她用一条青绿色裙子紧紧包裹住自己的身体,唯有红嘴唇的曲线清晰无比。她开始逃跑,化作一汪池塘,重新尘封在田螺壳里。从此杨树坑旁边的池塘,水呈现出青绿色,底下的田螺也是青绿色的。那事说来也怪,如果坏心男人,走近田螺池塘就会脚底板打滑,掉落塘里,据说确有其事,你说神奇不神奇?

池塘的故事,是我外婆编的,然而那池塘的水确实是青绿色的,因为田螺壳也是青绿色的,所以名田螺池塘。

那年,我还喜欢逛运河岸边的河畔公园。我记得不远处有个绿盈盈清澈的青杏池塘。

天热,阵头说来就来,说过就过,即刻又出太阳了。反正阵头雨前后特别闷热,而青杏池塘,水面凉快,引来一只只,一排排红蜻蜓。我外婆说,红蜻蜓是田螺姑娘的红嘴唇,配上天边那道雨后彩虹,妙极了!面对如此景色我瞪着眼珠子,再也说不上一句话来。

我走完那条长长石板路,挨近高大宽敞的老石拱桥,站在桥头看:人家两岸柳阴边,出得门来便入船。

我又向右行,只见河道上满是柳树、桃树。

春天,春风,柳絮满天满地,没有方向没有目标飘啊飘啊,后来落在土里。我蹲下细细看,发现柳絮白白的毛茸茸的,每一朵柳絮上头都长着一对绿绿的眼睛。我外婆说,那是柳絮的花蕾,在春风中传播生命,传播眼泪。

年年岁岁,柳絮飘过来落下来……

岁岁年年,柳絮落下来又飘过来……

那年,外婆过世,我特别想念她老人家,怎么办?我使劲抹把眼睛,转头看桃树,朵朵粉嫩嫩的桃花,闹猛极了!这里前头后头也有一些池塘,却没名字,天热,开红荷花,开白荷花,水灵灵的,真好看啊!

我仿佛又有外婆在一起唱民谣:

一双池塘一对莲,红荷白荷逐溪月。

红荷兼时白荷谢,秋水残荷听雨落。

外婆呀,这个池塘叫什么?

无名。

红白荷花池,好听不好听?

我外婆拍拍我的脑瓜子说:无名最有名,你想怎么叫都行,说起我们运河人家居住的地方,尽是无名风景画,而那些与池塘融为一体的民间故事,回味无穷,诗画交织,情趣丰富,意境传神,优美伤感,掩目难忘!

是啊,那些池塘,曾是运河沿岸这块土地上不可缺少的景色,而我们古城的池塘就是一只只民间故事,其中就有我外婆从前最喜欢讲的田螺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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