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真的又被送回来了,被她的第二个丈夫送回来,听说是用农用三轮车送回来的。
亲戚本家都在议论,村里的人也在议论。听说伴随她一同回来得还有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她是我的一个堂姑。
那时我不知道一个女人被丈夫用三轮车送回来是什么概念,但通过别人的议论,明白了,这绝不是什么崇高的礼遇。
她被送回来没几天,便每天在村子里碰上谁就跟谁诉苦,渐渐日子长了村里人都知道她的遭遇了。每当向别人诉说苦闷的时候,她一边还纳着鞋底。当别人问他给谁纳鞋底?她立马由诉苦转向默而不语。
不知又过了多久,村里的人对他的事情以及对他的诉苦也都习以为常,索然无味了,更没有人唏嘘着为她鸣不平了。亲戚本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也不再因她掉眼泪。而此时她的手里依然握着那个没纳完的鞋底。
后来人们都说她疯了,还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说有一次,她去一个本家串门,正好赶上人家吃饭,给她端上一碗有佐料的拌面,她只吃了一口便整碗的又倒入了人家刚出锅的没有佐料的面堆里。又说她在一个亲戚家里要吃炒鸡蛋,而当鸡蛋炒好后,她却说不想吃炒鸡蛋了,又要吃面条,可当亲戚把面擀好,她却又不吃了。还说有好几次大半夜,她出来敲村里人家的大门,结果搞得鸡犬不宁。由此人们断定她疯了,真的成了神经病。
本来因她二次婚姻的不幸,村里人在心灵上对她就没什么好感,疯了之后村里人见着她都开始躲,所以她想进谁家的门也进不去,也没人和她说话听她诉苦了。她便去亲戚家,这家待几天,那家也待几天,渐渐亲戚对她也厌倦了。只是碍于面子强忍着她的胡作非为,且商量着让她亲爹带她去县城的精神病院看病。
说是看病,说是看精神病,然而她爹,她亲爹只带她去了一个月,就回来了,原因是没有钱了,其实亲戚本家和村子里的人都明白怎么回事。她爹六十多岁,老婆子走的早,跟两个儿子关系都很紧张,且两个儿子之间关系也不和睦,所以一直独自生活,虽说老头手里有几个钱,可他考虑的更多是自己的后事,他的理由是死了总要有副棺材,至于自己女儿的病同自己的余生及后事相比还是自己的事重要。为了自己耳顺之后的生存,很显然她爹选择了为自己保存实力。
于是她虽没有被亲爹抛弃,却也没有继续去治病,时间长了,她的病情似乎更重了,这时本家有人出主意,说她爹年纪大了,她可以由她的二哥来照顾,她二哥终于面子上过不去,总算是答应了。她在二哥家的那段日子,经常不是遭到嫂子的辱骂,就是遭受二哥的毒打。从此她的精神也更加颓废,病情愈发严重,不再洗脸,洗衣服,鞋子也破旧不堪,没过多久她就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在村里游荡,逢着人只是一味的傻笑,有时冷不丁能把大人吓一跳,小孩给吓哭。
这时又有人建议可以再给她找个婆家。许多人都觉得找婆家这事仿佛不靠谱,或者说根本没戏。可谁曾想,找婆家这事竟然成功了,在这我不想讨论他爹是如何厚着脸皮把女儿第三次出嫁的彩礼揣进自己的腰包,我更不想讨论彩礼有多少钱。她出嫁的前几天,村里几个有心的老奶奶和她的二姐帮着给洗了脸,洗了头,又换了件还算顺眼的衣服,婆家的人来一看,觉得还行,就答应了。亲戚本家怕时间一长情况有所败露,要求速战速决。之后便预示着她要嫁给一个年龄偏大,不明就里的缘何才去结婚的男人了。总算是嫁出去了,当然迎娶她的仍然是农用三轮车。她的出嫁仿佛使她的老爹和二哥轻松了许多。出嫁不久就有所嫁之地的人带来消息说她现在更疯了,而此时人们(包括她的家人)对她的疯似乎也习以为常了。又过了许久听去看望过她的二姐说,她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就是她重新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种种听闻了,因为她生的不是儿子,她像流浪的猫狗一样又被她的婆家从精神上给抛弃了。
背后责骂她的人,全都是以她结过三次婚为由,尽管他疯了,可能再也好不了。她的幸福的意识形态沉睡了,可能再也唤不醒了,从此全然活在另一个世界。
我不想去了解悲哀者的悲哀之处,我只知道她正活在现实的悲哀里,活在了另一个被分裂而成的虚幻世界里,也许有一天她醒来了,看着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会自惭形秽,看到自己手里握着的那个没纳完的鞋底会心生诧异。她会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回忆着自己的少女时代,我想她肯定也会记起少女时代的她和许多的女生一样有着渴望白马王子出现的幸福之梦。而此时那个鞋底成了她向往幸福的最有力证据。
她真的疯了,而她的身影也将从人们的脑海里渐淡,没人会想起她年轻时曾经真的很美丽,我只是希望她的小女儿懂事时不要抬起幼稚而又世俗的眼神向别人询问眼前这个污秽女人是谁。此刻我隐约觉得她小女儿的人品似乎和她第三任丈夫及其家人的人品有着莫大的关联。想到这我不由得又一阵心痛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