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讲山里的故事是一种享受。特别是父亲讲的“漫山跑”,使我总想到:在砍光了的山上,到处都是路,砍伐的工人们用“漫山跑”运着木材,沐浴着阳光唱着山歌,悠闲地来回走着。这美丽的情景在我脑子里越来越美,越来越诱人。可每当准备去林场一游的时候,母亲总是说:“我们桂东到处是山,何必到那里去看。况且那里尽是男人,厕所都没有。”经母亲一说,那情景又多了一份野性,多了一份粗犷,对我来说更增添了一份魅力。
一个阳光搔人的日子,看到到林场去的车在门前穿来穿去,再也抑制不住这一份诱惑,拦了一辆大卡车上了路。越往山里走,两旁的树木也越来越茂盛,公路随着山千回百转,不断地消失在绿色中,又不断地从绿色中吐出一小段来。不多时,人就如进诗入梦了,两旁的山峰,迎面而来的树木,伴车而行的流水声,就是梦中景,却不见梦中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堆堆木头出现在眼前,接着就有一栋矮屋跃入眼帘,几辆大卡车安然地停在那里,几个人在忙着——原来巳到了木瑶林场管理站。
“要不要下车?”胖司机侧过脸问我。
“你还到哪去?”
“到母牛凹去。”
“我也去。”
胖司机边说边大幅度地转着方向盘,车就拐进了山谷。山谷狭窄、幽静,一条小溪紧贴着公路,两边的树木青翠如凝,目之所及,都是绿。
突然绿色消失了,山谷宽了起来,两旁堆放着许多木材。周围的山一座叠着一座,但是光秃秃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照亮了它们,可它们一点也不羞涩,瞧,那裸露的泥土不正是他健美的肌肉吗?那峭拔的山岩不正是他的铮铮铁骨吗?
可是在这山上偶尔留下几棵树,特别显眼,树下围着一圈什么。司机告诉我那是砍伐工人的房子。
有一两个黑点从远处的山岭上朝山谷驶来,再看看四周,有无数的黑点在行动,时而隐没在小小的山坳里,时而出现在山岭上,就这样时隐时没地朝公路靠近。近了,近了,这不是我梦中的“漫山跑”么,它以它动人的姿态从漫山遍野朝我走来了!只见人在前,灵活地变换着动作,坡越陡,身子越往后倒,有时几乎两脚离地,手却使劲往下压,快挨着地了。
还没等我看够,有几辆却七平八稳地停在公路上了。有一辆停在我身边,主人是一位中年汉子,他只穿了一件近似黑色的白衬衣,皮肤健美、黝黑,咧嘴朝我笑时,一口洁白的牙齿分外地耀眼。
等我上前打招呼并告诉他想看一看漫山跑时,他一边卸木头一边说:“这有什么好看,简单着呢!”
一车只有七八根木头,他几下工夫就让“漫山跑”原形毕露了。说实话,“漫山跑”还真有一点愧对它的崇拜者呢:两个木轮子,一根轴连着,与轴垂直的两根小而软的木条就充当了车把。车把之间用两根粗的树藤连着。这些木头就是躺在两根藤子之间。
我用脚踩了踩车把,不知为什么要那么软。中年汉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车把硬,不灵活。”他拿起车把继续解释道:“车把软,有韧性,装上木材后,中间就会弯下去,就可以控制速度。如果坡陡,你的手放低一点,中间就可以碰到地,这样,就控制了速度。越陡就压得越低,不然单靠这简单的刹子怎么能行。”顺着他手所指,我果真发现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刹子。
“你们人在前,车在后,如果车速控制不住,不是很危险吗?”
“这你就不懂了,”他现出了几份自豪的神情,“人在前,可以通过调整车把的高低来调整车速;人在后,你就无法控制速度,靠拖是拖不住的,万一人跟不上,又来不及放手,那才危险。”
“熟能生巧嘛。”旁边的小伙子搭话了,他一停下来就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这会儿气匀了才起身卸车,“我们不怕坡陡,就怕山坳。到了山坳就有些麻烦了,有时几个人一起把车子推过来,有时干脆把木头解开,一根一根背过来,然后再装上。”
“这人在前车在后的,如果万一没把握好速度。”中年汉子轻轻叹口气,眼神暗淡了下来。我忙打住了话。
“也有下不了山的。”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小伙子把一根木头重重地往地上一放。“前几天就有一个受重伤的,不知情况怎样了。”
这时又有几辆“漫山跑”停了下来,工人们一边揩着汗一边开着玩笑。小伙子立刻卷入了同伙的谈笑中。
也许,谁也不会去想得太多,也不愿想得太多,也不能想得太多。
唉,游人的闲情,却是工人的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