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媒妁之言使我结识了一女孩,系其家中幺女。相处一段时间后,除觉多愁善感,爱哭鼻子外,尚无大错。双方家长见了面,亦无异议.遂遵父母之命,结为连理,耗资五百元,纳为中馈。
婚后不久,本以不多事著称的母亲悄悄对我说:“给你媳妇说说,见了邻里尊长,要知道下车子,打招呼,不要一笑就骑车而过,叫长辈见怪。”我遂传母亲之命,并以家法从事相威胁,无耐效果不佳。常有好友相告:“路上见你老婆,见面不热情,是否是上次在你家喝酒太多的缘故。”逼的我只好反复解释,言其天性如此,我管理不善,切勿见怪云云。若瞩其到街坊借点东西,则攒眉三度,如临深渊。而平生最闻而色变之事,莫过于欠了别人钱,反复嘱我,下次发薪必先还上,不厌其烦。我多次相劝后无效,遂罢背后教妻之心。但听说在厂里工作还可以,是车间技术能手。不善交际,难成大业,又不属七出之条,只得遵“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安于现状。
不久,厂里推荐她当会计,压力剧增,找了大量财会书籍,逢人便问。黎明即起,朗朗读书,半夜醒来,尚见秉烛学打算盘。开始,我自恃有经济师职称,多年查帐的经历,以老师自居,时常指点。不久,在珠算对抗中屡屡败北,会计科目分类又常被学生纠错,只得辞职。三月后,参加全市会计资质考试回来,询其情况,微带遗憾道:“考题太易,监场不严。”一年后,升主管会计,任财务科长。
三个弟弟渐渐年长成家,住房紧张。两人计划筹资建房。在单位分给的原为牲口棚的几间南房上拆掉重建,如紫燕衔泥般筑巢,逾三月,房成,借债数万元。正是屋破偏逢连阴雨,妻子所在的玩具厂连年亏损,宣布破产,人员全部下岗待业,欠发工资一年,真是雪上加霜。开门七件事,另加孩子上学费用,只靠本户主当时每月二百多元的工资,顿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
迫于生计,妻子和几个下岗工友高息借款数万元,跑工商,找税务,办下执照,建了一个小型玩具厂。酷暑七月,接下了货值数万元的第一笔加工单。几个家庭,男女老幼,全体出动,饿了就在旁边买几个烧饼,困了就靠在布料上迷糊一会。妻子作为分管生产和财会的厂长,更是异常繁忙,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长了一身痱子。一月后,产品运走,税费付清,晚上回到家一算帐,不挣不赔,剩余材料刚刚能顶上运费。算罢帐本一扔,昏睡不醒,一量体温,三十九度五。挂上点滴,半夜方醒,悄悄嘱我:“莫对人言”,天明后准时到厂。
此后,恰如上了发条的挂钟一般,进货、核算、下料、跑点,忙个不止,夜以继日。一日大雪后,租车下点收活,离村十余里,车不能行,步行前往,背了五六十斤的产品回返,到家已是半夜,一进门,倒在床上,欣然对我说:“幸路遇一好人,用驴车捎了一段……”言未毕,酣声顿起。我帮其脱去满是泥泞的鞋子,眼角湿润。有一次晚上装车走货,到凌晨两点多还少一些产品,她翻了翻发货单,二话没说,独自骑摩托车走了,一会驮了一大袋回来,得意言道:“加工户记错了日子,到了村里已一片漆黑,找不到人家。恰好路边一户亮灯,敲窗问明后,又找到加工户砸门索回。”众人瞠目。
为扩大生产,她北上天津,东赴青岛,南下济南,西至河北。联系商检、工商、税务等,抓财务,搞计价,管生产,修设备,忙个不停。看着她忙禄的身影,这是那个内向寡言,在德州车站上就迷路的女孩吗?恍若隔世,不禁咬了咬手,仿佛如在梦景。一年后,借款还清,工厂被评为县纳税先进单位。
后家境渐好,筹资在单位买了一套楼房,乔迁之际,窗明几净,遥想前事,思绪如潮。自撰一联:想当初,囊无余资,瓮无余粮,空馀两影面四壁,堪称白纸好作画;至今日,功又不成,名又不就,只有稚儿伴双亲,正谓有子万事足。题罢搁笔,恰妻子捧茶而至,双手相执,感慨万千。子曰:“士别三日,当以刮目相待。”今同栖二十年,始证此言不谬,诚然。